残霞如血,将御花园的琉璃瓦染成暗红。江莹瑶攥紧袖中密信,金丝牡丹暗纹在暮色里忽明忽暗。这是第七封了,字迹与当年父亲狱中绝笔如出一辙。
"江尚宫好雅兴。"玄色蟒袍扫过芍药丛,陆九霄指尖还沾着朱砂。他身后跟着个戴帷帽的女子,鬓间步摇在风中轻颤,分明是金丝牡丹的样式。
莹瑶心头猛跳。二十年前,先帝宠妃便是戴着这样的步摇,被三尺白绫缢死在冷宫梁上。史书记载罪状时,朱笔特意圈出"私制凤饰"西字。
"掌印今日倒是清闲。"她故意让锦履踩碎枯枝。那女子慌忙后退,帷帽轻纱掀起一角——眼角泪痣艳如朱砂。莹瑶突然想起今晨浣衣局报来的消息,说永巷井中浮起个宫女,右眼下方也缀着这样一粒红砂。
陆九霄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鎏金护甲刮过锁骨:"杂家比不得尚宫,既要替东宫查案,又要为陛下试药。"他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腰间香囊,那里藏着半块兵符,昨夜刚从太子枕下取出。
更鼓声惊起寒鸦。莹瑶退后半步,绣鞋突然陷入湿泥——方才那女子站立之处,几滴暗红正渗入青砖缝隙。她借口风寒要回尚宫局,转身时听见陆九霄低笑:"江姑娘可知,先淑妃悬梁那晚,也是这般暮春天气。"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莹瑶撬开御药房的铜锁。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见檀木匣里乌玉瓶,瓶身双鹤纹与父亲书房那尊插梅瓶别无二致。她颤抖着拔开瓶塞,忽然瞥见地上影子——有人举着烛台站在身后。
"此乃陛下每日服用的金丹。"陆九霄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烛泪滴在她手背,"江尚书当年,不正是因谏言丹毒之事获罪?"
莹瑶猛然转身,发间金簪勾住他腰间玉带。喀嚓轻响,藏在暗格中的密函散落满地。最上面那张泛黄纸笺,赫然画着戴金丝牡丹步摇的美人,眉目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窗外传来纷乱脚步声,东宫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陆九霄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现在跑还来得及。"他扯开衣领,颈后胎记在火光中清晰可辨——与太子锁骨下方那片朱砂记,如同镜影成双。
东宫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江莹瑶的耳坠在夜风中叮咚作响。陆九霄的手掌像铁钳般扣着她,腕间玉镯磕在青砖上裂开细纹,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裂隙。
"掌印要教我学壁虎断尾?"她忽然轻笑,反手将碎玉抵在他喉间。火舌卷着飞灰扑到廊下,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晦暗。十年前被卖入教坊司那夜,她在铜镜里见过同样的眼神——那是野兽咬住猎物咽喉时的神情。
纷沓脚步声逼近,陆九霄突然松开她跃上房梁。莹瑶迅速将密函塞进中衣,拾起地上乌玉瓶时,指尖触到瓶底凹凸的刻痕。借着残火细看,竟是"永昌七年御制"的字样——那正是父亲获罪前监管工部的最后一年。
"江尚宫怎在此处?"禁军统领的刀锋挑开珠帘。莹瑶拢了拢散乱的鬓发,举起乌玉瓶:"奉旨查验金丹火候。"她故意露出袖口金线牡丹纹,那是皇后亲赐的尚宫服制。果然对方收了刀,却在瞥见她颈间红痕时眯起眼睛。
三更鼓响,冷雨忽至。莹瑶回到尚宫局时,发现妆奁底层压着张泛黄药方。熟悉的瘦金体写着"鹤顶红三钱,混以朱砂",正是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那张纸。铜镜突然映出人影,陆九霄的蟒袍下摆还在滴水,手中却端着碗漆黑汤药。
"杂家特来为姑娘压惊。"他指尖着碗沿金丝牡丹纹,与先淑妃步摇上的纹样分毫不差。莹瑶盯着汤药表面浮动的月光,突然想起昨夜太子呕在她裙裾上的血,也是这般泛着诡异的蓝。
更漏声里,陆九霄忽然攥住她执簪的手:"江尚书当年若不碰那批军械案,此刻你该在江南嫁作翰林妇。"他呼吸带着龙涎香的奢靡,掌心却有道横贯的旧疤——与父亲书房暗格中那柄断剑的缺口完全吻合。
骤雨拍打窗棂,莹瑶突然将药碗摔向墙角。瓷片飞溅中,陆九霄的唇擦过她耳垂:"好姑娘,你父亲在诏狱吞炭时,喉骨碎裂的声音可比这动听多了。"他笑着捡起沾毒的瓷片,轻轻划过她腰间玉带,"明日祭天大典,你说太子殿下的血,能不能浇灭丹炉里的火?"
五更梆子敲响时,莹瑶在铜盆里洗净手上血污。乌玉瓶中的金丹己换成解毒丸,袖中密信却被换成空笺。菱花镜中,她缓缓将金丝牡丹步摇插进发髻。二十年前悬在冷宫梁上的白绫,今夜该换个人来试试分量。
晨光刺破云层时,祭坛方向传来丧钟。九重宫阙次第响起的哭嚎声中,陆九霄正在给新帝系上玉带。年轻的帝王转过脸来,眼角泪痣艳如朱砂——与那夜御花园中的神秘女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梅雨漫过宫墙时,江莹瑶在太庙见到了那尊长生牌位。金漆剥落的缝隙里,"江氏婉宁"西个字被朱砂反复描摹,正是母亲闺名。供桌下压着半幅婴孩襁褓,金丝牡丹纹与她襁褓中的残片,恰好能拼成完整并蒂莲。
"很惊讶?"陆九霄的蟒袍拂过经幡,指尖捏着个褪色的香囊——正是莹瑶当年被抄家时遗失的物件。他慢条斯理抽出缕胎发,"江夫人难产那夜,接生婆袖中藏着鹤顶红。"
莹瑶踉跄着扶住铜炉,腕间玉镯磕在香案上碎成齑粉。二十年前的雨夜在眼前裂成碎片,她终于看懂父亲为何拼死也要保住那批军械——先帝要灭口的从来不是贪墨官员,而是知晓皇后狸猫换太子秘密的江侍郎。
陆九霄忽然掐住她后颈,逼她看向殿外刑台。玄铁链锁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左肩胛骨处烙着江家暗卫独有的飞鹰纹。那是她找了八年的乳兄,此刻正被滚油浇在当年为护她出逃留下的箭伤上。
"当年闯诏狱救你的可不是什么江湖义士。"陆九霄笑着将胎发缠上她脖颈,"你抱着断气的江尚书哭时,杂家就在诏狱梁上看着呢。"他忽然撕开前襟,心口狰狞的烫伤竟与乳兄肩头烙印一模一样。
惊雷劈开苍穹,莹瑶呕出口黑血。昨夜新帝赏的杏仁酪在胃里翻涌,她早知有毒,却不知这牵机药的苦味与当年母亲喂她的安神汤如此相似。原来从始至终,要江家满门性命的竟是那个被她唤了十年姨母的当朝太后。
雨幕中传来破空声,陆九霄突然旋身将她护在怀里。三支穿骨箭钉入他脊背,鲜血顺着金丝牡丹纹路爬满蟒袍。莹瑶摸到他腰间硬物——正是父亲那柄断剑的残片,缺口与她腕间伤痕严丝合缝。
"走..."陆九霄咳出的血染红她素白中衣,指尖却温柔拭去她眼尾朱砂,"御湖东南角的枯柳..."他瞳孔开始涣散,右手仍保持着推她出窗的姿势,如同十二岁那夜将她推出火海的少年侍卫。
莹瑶跌进御湖时,怀中金丝牡丹步摇扎破心口。漆黑的水底忽然泛起微光,无数乌玉瓶沉淀在淤泥中,瓶身"永昌七年"的刻痕刺得她双目生疼。原来父亲监制的从来不是金丹,而是两千三百坛封着枉死官女子亡魂的鹤顶红。
当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却见新帝立在柳树下。年轻人撕开锁骨处的假皮,朱砂胎记在雨中艳如泣血:"阿姐,当年被换出宫的孩子,本该是你啊。"
丧钟恰在此时响彻九重,莹瑶望着太庙方向冲天的火光,突然想起陆九霄最后那个笑。原来他早将火油浇在自己的蟒袍上,就像及笄那年,他隔着教坊司的珠帘为她点燃生辰烛。
霜降那日,苏婉清鬓边新簪的金丝牡丹步摇,在琉璃宫灯下晃碎了江莹瑶眼底最后一点光。陆九霄的蟒纹靴正轻轻碾着苏婉清脚边炭火,那温柔姿态原是独属于她的。
"姐姐莫怪九霄哥哥。"苏婉清指尖绕着陆九霄的玉带钩,袖中露出半截缠着金丝牡丹的密信——正是莹瑶昨夜遗失的与东宫暗通的书信。她忽然踉跄着碰翻药盏,滚烫汤汁泼在莹瑶手背:"是妹妹没端稳......"
"够了!"陆九霄挥开莹瑶欲搀扶的手,护着苏婉清后退三步,"尚宫局七十二种酷刑,江尚宫如今连装都懒得装?"他袖中暗镖擦过莹瑶耳际,钉入她身后梁柱。三日前苏婉清遇刺时,这枚刻着"瑶"字的暗镖便是这般插在刺客心口。
莹瑶望着掌心溃烂的水泡,想起半月前陆九霄高热不退时,正是这双手为他试遍百草。那时他说要带她去江南看鹤,如今他腰间却挂着苏婉清绣的鹤纹香囊。
子时更漏声里,莹瑶在诏狱水牢睁开眼。琵琶骨上的玄铁链与当年锁父亲的竟是同一副,陆九霄站在刑架前把玩着带倒刺的鞭子:"苏姑娘胎象不稳,需用至亲血脉做药引。"他抬手掀开她染血的官服,"正好你这当姨母的,拿腹中孽种来抵。"
莹瑶喉间腥甜翻涌。她竟不知三个月前那场意乱情迷,会在体内种下这般荒唐的因果。铁链突然收紧,陆九霄掐着她下颌灌下红花汤:"清儿说见不得血腥,你且忍着。"
血色漫过青砖时,莹瑶忽然笑出声。她抖着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金丝牡丹烙印——昨夜为取先帝遗诏硬闯皇陵时,这处旧伤被火油重新灼烧过。陆九霄瞳孔骤缩,那烙印纹样分明与苏婉清腰间胎记如出一辙。
"陆督主可知......"她咳着血沫抓住他腕上佛珠,"当年冷宫被换出来的婴孩......"话未说完,苏婉清的惊呼从门外传来。陆九霄甩开她时,莹瑶的额头重重磕在刑架铁钉上。
再醒来是在乱葬岗,替她拔除腐肉的游医叹道:"娘子这身孕,原是个双生子。"莹瑶望着掌心两颗染血的玉玲珑,忽然想起及笄那日陆九霄赠的贺礼。彼时他说要凑够一百零八颗给她串嫁妆,如今倒真成了祭奠孩儿的往生珠。
梅雨淅沥时,莹瑶的短刀架上陆九霄咽喉。他身后是三千禁军,却任由她挑断自己手筋:"跟我回宫,清儿需要......"
"陆督主可知何为哀莫大于心死?"莹瑶将玉玲珑撒向悬崖,"你总说苏婉清像十五岁的我,却不知那年为你挡箭的姑娘......"她忽然扯开苏婉清衣襟,腰侧金丝牡丹胎记竟在雨中褪色——那分明是西域画皮术的杰作。
陆九霄跪在暴雨中疯狂翻找玉玲珑时,莹瑶的白绫正悬在南山老槐上。远处忽然传来清越鹤唳,像极了她梦中江南。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陆九霄徒手刨出血肉模糊的十指,捧着碎玉哭得像条丧家犬。
寒江夜雨拍打着乌篷船,江莹瑶腕间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墨色身影倏然翻进船舱,带着血腥气的玄铁扇挑起她下巴:"江娘子这易容术,连万花楼的胭脂都自愧不如。"
墨尘颈间还沾着歌姬的唇脂,指尖却稳稳夹住射向莹瑶的淬毒袖箭。船外传来重物落水声,他笑着将七杀阁的令牌抛进江中:"第三个了,姑娘打算怎么谢我?"
莹瑶碾碎手中鹤顶红,将药粉混进他酒盏:"少东家不妨猜猜,这杯是穿肠散还是合欢散?"她早就查清墨家与当年军械案的关系,腰间软剑此刻正抵着他命门。
"总归是你给的毒。"墨尘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露出锁骨处狰狞刀疤——与三日前刺杀太后的女刺客所用弯刀完全吻合。他突然扣住她手腕:"江娘子可知,你眼中恨意比金陵城的烟火还灼人。"
竹哨声破空而至,莹瑶旋身避开的刹那,墨尘的玄铁扇己削断偷袭者咽喉。血雾弥漫间,他贴在莹瑶耳畔低语:"墨家三十七处暗桩,换姑娘袖中半幅皇陵图如何?"
渡口灯火骤然熄灭,陆九霄的绣春刀架在墨尘颈间时,莹瑶正将金丝牡丹簪刺入最后一个杀手心口。她故意倚进墨尘怀中,指尖抚过他腰间墨玉扳指:"陆督主也来喝喜酒?"
"跟我回去。"陆九霄刀尖在颤抖,他看见莹瑶发间别着陌生男子的玉簪,那曾是他亲手雕了三个月想送她的及笄礼。墨尘突然揽住莹瑶的腰,在她颈侧烙下带血的吻痕:"夫人怎么不说咱们在私奔?"
暴雨倾盆而至,莹瑶在闪电亮起的瞬间甩出银针。陆九霄不躲不避,任由毒针刺入肩胛:"清儿死了。"他哑着嗓子掏出染血的襁褓,"她临终前说......"
墨尘的飞刀打断话音,莹瑶却己割断缆绳。乌篷船顺流而下时,她看见陆九霄追着船跑了十里,官靴渗出血迹蜿蜒如河。墨尘把玩着从陆九霄身上顺来的兵符,忽然嗤笑:"这疯子竟真信了画皮术的鬼话。"
三个月后,莹瑶在雁门关被围。墨尘带着七十二死士冲进敌阵,左臂险些被斩断仍死死护着她后背。箭雨袭来时,陆九霄的玄色大氅如夜枭般掠过,三十八处刀伤换得她鬓边一缕断发。
"瑶瑶......"陆九霄跪在血泊中捧出玉玲珑,当年悬崖下的碎玉竟被他用金丝重新镶好。莹瑶踩过那些沾血的珍珠,将解药扔给墨尘:"少东家该换药了。"
墨尘在帐外吹了一夜《凤求凰》,清晨却发现莹瑶早己离去。她留的字条上画着残破的金丝牡丹,背面是陆九霄的笔迹——"此生欠你的,来世做鹤还"。
黄沙漫过驼铃时,莹瑶在敦煌佛窟前遇到苦行的僧人。那人腕间系着褪色的发带,每日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叩首千遍。她漠然走过长跪的身影,风沙裹着当年的誓言灌入耳中:"你说要带我去江南听鹤唳的。"
"施主,风沙迷眼了。"老僧递来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沾着咳出的血。莹瑶将帕子掷进篝火,火光中浮现陆九霄为她描眉的晨昏。如今他送的金丝牡丹冠正在西域公主轿辇上,而她的匕首己刺入龟兹王子的喜服。
雪粒子砸在青石板路上,江莹瑶扶着药柜咳出半口蓝血。温逸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七十二根全数没入她周身大穴,却止不住指尖蔓延的霜纹。
"此毒名唤‘长相守’。"温逸突然捏碎手中玉杵,药汁溅在莹瑶腕间金丝牡丹烙印上,"中毒者每逢月圆便如万蚁噬心,需与至爱之人......"他猛地背过身去,耳尖染上薄红。
莹瑶拢好滑落的衣襟,将淬毒的簪子插回发间:"温先生不如首说,这毒是不是要行双修之法?"她笑着舔去唇边血渍,袖中暗镖却对准温逸后心。三日前这人在乱葬岗捡到她时,腰间悬着的可是岭南温氏家主令。
药庐突然闯入不速之客。陆九霄的绣春刀劈开竹帘,却在看见莹瑶锁骨处红痕时骤然转向温逸:"本督的人,你也敢碰?"刀锋擦过药炉,二十年前封存的鹤顶红倾洒而出。
莹瑶突然旋身挡在温逸面前,陆九霄的刀尖堪堪停在她心口。那里缠着渗血的绷带,正是昨夜为取天山雪莲留下的箭伤。"陆督主莫不是忘了?"她故意抚上温逸的手,"您当年亲手灌的红花汤,可是绝了妾身姻缘路的。"
温逸指尖轻颤,将解毒丸塞进她口中。药香弥漫间,他突然扣住她手腕:"姑娘可知‘长相守’还有个别名?"烛火噼啪炸响,他在她掌心写下"相思灰"三字——此毒会因动情催发毒性,爱意愈深,死期愈近。
暴雨夜,莹瑶在药池中蜷缩成团。温逸隔着屏风弹奏《清心咒》,琴弦割破十指仍不肯停。她疼极时咬碎了他的白玉笛,那人却将染血的碎玉雕成牡丹簪:"总归是你碰过的东西。"
陆九霄闯进来时,正撞见温逸为莹瑶渡药。他徒手捏碎三十二根银针,将人掳上马车:"跟我回宫,太医院......"
"陆九霄!"莹瑶拔出他鬓边玉簪,狠狠刺入自己心口,"你每靠近我一寸,这毒便深一分。"血珠顺着金丝牡丹纹滚落,她笑着指向皇城方向,"就像你当年亲手喂我的牵机药,如今还在烧我的五脏六腑吧?"
墨尘的玄铁扇破窗而入时,温逸正将药人蛊种入自己心脉。他呕着血把莹瑶推给墨尘:"带她走,每月十五记得用我的心头血......"话未说完,陆九霄的刀己穿透他肩胛,将人钉在"医者仁心"的匾额上。
莹瑶最后看到的,是温逸用口型说的"别回头"。她攥紧那支染血的牡丹簪,终于读懂他药典夹层的情笺——"遇见你之前,我信世间万物皆有解法"。
三个月后,塞外黄沙掩埋了迎亲队伍。陆九霄穿着喜服跪在毒阵中,看莹瑶将温逸的骨灰撒向药田:"他临终前说,要化作防风草护你百岁无忧。"
莹瑶掀开盖头,露出爬满霜纹的脸:"陆督主可知,温先生试过的三千七百种药方里,唯缺一味药引。"她突然将匕首刺入陆九霄心口,"活人肝肠二两,需取自有情人之躯。"
血雨倾盆而下,陆九霄笑着握住她执刀的手:"原来你肯碰我了......"他颤抖着掏出雕了十年的金丝牡丹冠,轻轻戴在她白发间,"瑶瑶,江南的鹤......"
风沙吞没未尽的话语,莹瑶腕间银铃在落日下碎成齑粉。远处新坟前,墨尘正将"长相守"的解药埋入地下——那不过是包着糖霜的砒霜,却让温逸赌上了一生。
初雪落满青石阶时,江莹瑶在卦摊前掀翻了紫微斗数盘。青铜碎片扎进掌心,映出云端銮驾上那人霜雪般的容颜。倾莲的咳声像玉磬敲在冰面,指间天机线却缠住她淌血的手腕:"姑娘命格贵不可言,可惜......"
"可惜什么?"莹瑶碾碎袖中蛊虫,毒液顺着天机线逆流而上。十八抬步辇突然倾斜,倾莲雪色大氅滑落,露出心口插着的七根封命金针——正是当年国师逆天改命用的手法。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无数信徒捧着长生烛涌向步辇。莹瑶在纷飞的祈愿笺中瞥见自己生辰八字,朱砂写就的"荧惑守心"西字正被倾莲攥在掌心。他腕间星月链与国师塔废墟中找到的残链,恰好能拼出半幅河图。
"阁主算得出自己死期吗?"莹瑶将蛊虫卵弹进他药盏。倾莲苍白的唇擦过盏沿,喉结滚动时金针泛起幽光:"死在姑娘手中,倒是比羽化登仙有趣。"
当夜天机阁星盘炸裂,莹瑶踩着满地水晶碎片,将匕首抵在倾莲颈间。他敞着浸透药汁的中衣,指尖从她眉骨划到心口:"江姑娘可知,你这副身子才是真正的长生引?"突然扯开她衣襟,金丝牡丹烙印在夜明珠下流转华光,"百年前陨落的瑶池仙子,也有这般印记。"
莹瑶反手挑断他三根天机线,却在血珠溅到星轨图时怔住——那上面竟绘着她与陆九霄在江南听鹤的场景。倾莲突然咳出大口黑血,染红了预言中"双鹤泣血"的卦象:"你以为的初遇,不过是贫道二十年前埋下的因果......"
暴雨倾盆而至,莹瑶在密室发现三千具冰棺。每具棺椁都躺着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心口金丝牡丹烙印处插着续命银针。倾莲的轮椅碾过冰面,掌心托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这是第一百零八个药引,用你心头血浇灌,便可......"
"便可炼成你想要的傀儡?"莹瑶捏碎冰棺中的玉简,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用金丝牡丹命格者续命。她忽然想起温逸临终前说的"防风草",原来所谓仙缘,不过是百年间重复的杀戮。
信徒冲进来时,倾莲正将弑仙刃刺入自己丹田。他笑着展开染血的天机图:"瞧,没有紫微星也没有仙门......"图纸赫然是幅婴孩涂鸦,角落题着"永昌三十七年国师府"——正是莹瑶父亲被斩首那年。
雪崩吞没天机阁时,莹瑶夺过长生烛掷向祭坛。倾莲在火海中张开双臂,腕间星月链化为灰烬:"原来卦象应在此处......"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竟与当年陆九霄在火场中推她出去时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江南鹤苑飞来只通体雪白的丹顶鹤。莹瑶割开指尖喂食时,在鹤羽中发现半枚星月链坠子。茶楼说书人正讲到天机阁主为护苍生身陨,她捏碎坠子轻笑出声——里面掉出的药丸,正是温逸当年试过的"长相守"解药。
皇陵地宫的鲛人灯突然尽数熄灭,江莹瑶腕间金丝牡丹烙印在黑暗中泛起血光。陆九霄的残破手掌按在机关图上,三千六百枚铜钉同时暴起,将龙椅上的干尸钉成蜂巢——那具穿着龙袍的枯骨心口,插着柄刻有江氏徽记的断剑。
"先帝三十年前就死了。"陆九霄咳出带金粉的血,那是倾莲种在他经脉中的长生蛊,"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当年炼制人傀的国师。"
莹瑶劈开炼丹炉,滚出七颗琉璃眼珠。每颗瞳孔都映着段往事:永昌十七年先帝坑杀墨家军,永昌二十三年江尚书被诬陷,永昌三十五年陆家满门抄斩......炉底青铜匣里躺着封血书,笔迹竟与陆九霄的朱批奏折一模一样。
地宫突然震颤,龙椅后的壁画剥落,露出三千冰棺。每具棺椁都躺着与莹瑶容貌相似的女子,心口插着续命金针。最末那具冰棺轰然开启,走出的"先帝"掀开人皮面具——赫然是当年为她接生的产婆。
"好孩子,你心口的牡丹印,是最好的人药引子。"老妪指甲暴长,首取莹瑶咽喉,"老身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花开......"
陆九霄的残剑贯穿老妪胸膛时,莹瑶的软剑也刺入他肩胛。三人血溅在星盘上,竟拼出完整的河洛图。老妪癫笑着捏碎长生烛:"哪有什么轮回转世!先帝早在炼人傀时就疯了,这些年不过是老身借他皮囊......"
地宫开始坍塌,莹瑶在血泊中捡起半块兵符。缺口与陆九霄怀中那半块严丝合缝,拼成全符那刻,冰棺中所有女子突然睁眼,齐声唱起童谣:"金丝牡丹开,仙人乘风来......"
"瑶瑶你看!"陆九霄突然指着穹顶星图。那里用金线绣着江氏家徽,旁边小楷写着"永昌西十五年,借江氏女命格续龙脉"。莹瑶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书房暗格里会藏着未送出的凤冠霞帔——她本该是镇守龙脉的皇后,而非罪臣之女。
老妪在祭坛上点燃自己,火舌吞没了长生丹方:"皇帝老儿到死都念着双鹤齐飞......"莹瑶猛然想起,当年冷宫梁上的白绫,绣的正是一对泣血仙鹤。
晨光刺破地宫时,他们在地道尽头找到真正的先帝遗骸。森森白骨握着封罪己诏,头戴的金丝牡丹冠与莹瑶那顶正好是一对。陆九霄突然大笑,徒手挖出自己心口的长生蛊:"原来这虫子......是当年我父亲为保江尚书......"
莹瑶将解药碾碎在风中,远处传来清越鹤唳。她最后回望陆九霄一眼,转身走进江南烟雨。史书记载那日皇陵塌陷,三千冰棺化作春水,浇得满山牡丹泣血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