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冬，霜雾像一层薄纱裹着青灰色的瓦檐。云初郡主裹着雪白的狐裘斗篷踏入"仁济堂"时，雕花木门还挂着半幅棉帘，药铺伙计正打着哈欠拆门板，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缩成一团的麻雀。她指尖拂过柜台上紫黑色的药碾，碾槽里残留的曼陀罗籽滚了滚，散着苦杏仁似的淡香——这味药安神却有毒，寻常人家断不会用。
"郡主今日要抓什么药？"王东家堆着笑迎上来，靛蓝袖口沾着点新鲜的朱砂，像溅开的梅花。他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霜，显然是刚从后院暖房出来。云初刚要开口说替太后取安神汤的药材，身后突然撞进一团暖烘烘的气息。
"云初姐姐！"朝阳公主提着藕荷色裙摆跑进来，发间金步摇上的珍珠随着跑动晃荡，"叮铃"一声撞在药柜的铜环上。她身后跟着个穿石青色锦袍的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陆昭明。他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想必是被公主从早点摊拽来的，眉梢沾着的霜花化出细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陆大人今日休沐，本宫特意拉他出来陪我们逛药铺！"朝阳眨眨眼，故意往云初身边凑，发间的龙脑香混着药味飘过来，"顺便问问——"她突然压低声音，簪子上的红宝石蹭着云初耳廓，"他到底什么时候娶你过门？上个月太后赏的合卺酒都快放酸了！"
云初耳尖"腾"地红了，刚想掐她手背，忽听内堂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装满药材的麻袋砸在地上。三人同时转头，陆昭明下意识将云初往自己身后拉了半寸，指尖触到她斗篷上的狐毛时微微一顿。药铺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后堂药煲咕嘟冒泡的声音。
"王东家，你家伙计在搬药材？"朝阳皱着眉往前探身，金步摇上的流苏扫过药柜上贴着的"毒麻药材，非请勿近"红纸。王东家脸上的笑僵住了，喉结滚动着说："许是...许是学徒笨手笨脚打翻了药架。"他说话时眼睛往内堂瞟，袖口的朱砂又蹭到了旁边的白芷包上。
陆昭明没说话，径首往内堂走。他腰间的玉带钩擦过门框时发出轻响，云初注意到他指尖己扣住了靴筒里的匕首。内堂比前铺暗些，西侧窗纸破了个洞，霜雾正丝丝缕缕地往里钻。当啷——又是一声脆响，像是药杵掉在地上。
"谁在里面？"陆昭明沉声问，手按在半开的月洞门上。门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喘息，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云初攥紧了斗篷系带，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冰片味飘出来。朝阳"呀"了一声，躲到云初身后，却还扒着她肩膀往门缝里看。
门被猛地推开时，一股冷风卷着药末扑面而来。只见一个穿灰布褂子的少年瘫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个摔碎的白瓷药瓶，深色药汁正顺着裂缝往青砖缝里渗。他脚边躺着个穿藏青棉袍的男人，后脑磕在药柜角上，血己经凝成了暗紫色。
"胡…胡掌柜！"王老板冲过去想扶，却被陆昭明拦住了。云初看见那男人睁着眼睛，嘴角还挂着半片没咽下的黑药渣，右手紧握着一支银簪——那簪子雕着缠枝莲纹，是她上个月赏给王老板女儿的及笄礼。
"别动现场。"陆昭明蹲下身，指尖悬在男人颈侧，"己经没气了。"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瓶碎片，捡起一片闻了闻，眉头瞬间拧紧，"这是牵机引？"
王东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棉鞋踩碎了几片瓷渣："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胡掌柜今早说心口疼，自己去药柜拿药...对，肯定是他自己弄错了药！"他说话时不住地磕头，发髻上的银簪晃来晃去——正是云初赏的那支，簪头还沾着点暗红粉末。
朝阳突然指着药柜最上层的抽屉："看！那个抽屉没关严！"只见西侧药柜最上层的抽屉歪着，露出半卷黄色账本。陆昭明踩着药凳上去取，账本刚拿到手，就有几张纸"簌簌"掉下来，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还有一行小字："戌时三刻，曼陀罗换龙骨..."
"曼陀罗？"云初想起柜台上的药碾，"王东家，你家曼陀罗籽是给谁抓的？"她注意到王老板袖口的朱砂印，和账本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外堂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捕快掀帘进来，领头的正是陆昭明的副手。"大人，接到报案说仁济堂出了事..."捕快话说到一半，看见地上的尸体，立刻拔刀戒备。
陆昭明将账本递给副手："封锁现场，把王老板和这少年带回大理寺。"他转身看向云初，目光在她微颤的指尖上停了停，"郡主和公主先回府，这里交给我。"
朝阳却拽住云初的袖子："不行！方才那账本上写着'曼陀罗换龙骨'，龙骨是皇家专用药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说话时，发间的金步摇又"叮铃"响了一声，像是撞在云初心上。
云初看着王老板袖口的朱砂，又想起胡掌柜手里的银簪。上个月她来抓药时，曾无意间提起太后近来夜不能寐，太医院开的方子需用陈年曼陀罗籽配伍。而"龙骨"在药材里指的是上古兽骨，唯有宫里的太医院才有库存——除非，有人用皇家药材私下换药。
"陆大人，"云初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冷静，"方才进门时，我看见王老板袖口有朱砂，而胡掌柜手里攥着我赏的银簪。"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柜上那个没关严的抽屉，"且这牵机引是剧毒，寻常药铺不会轻易售卖，胡掌柜为何能轻易拿到？"
陆昭明抬眼看她，霜花化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细雪："郡主的意思是？"
王老板突然尖叫起来："是他！是胡掌柜私通外敌！他偷了我的银簪想栽赃！"他猛地扑向那少年，却被捕快死死按住。少年吓得缩成一团，怀里掉出半块芝麻糕——正是陆昭明手里那个油纸包里的。
朝阳"咦"了一声："这不是陆大人买的点心吗？"
陆昭明弯腰捡起芝麻糕，上面还沾着少年的体温："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这里？"
少年嘴唇哆嗦着："我...我叫小石头，是来给我娘送药钱的...刚进门就看见李账房倒在地上，王老板拿着药瓶往他嘴里灌..."
"你胡说！"王老板挣扎着喊道，袖口的朱砂蹭到了捕快的衣服上。
云初盯着王老板袖口的朱砂印，忽然想起方才在柜台前，药碾旁边放着个打开的朱砂罐——那是用来磨制安神丹药的。而胡掌柜手里的银簪，簪头雕着的缠枝莲纹里，似乎卡着点暗红色粉末。
"陆大人，"云初走到李账房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能否让我看看那支银簪？"
陆昭明递给她一方帕子，云初用帕子捏起银簪，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光细看。簪头莲花瓣的缝隙里，果然嵌着些细小的黑颗粒，混着暗红粉末——那不是朱砂，是牵机引和曼陀罗籽磨碎后的残渣。
"王老板，"云初转身，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霜，"你袖口的朱砂，可是用来磨制掺了曼陀罗籽的安神丹？胡掌柜发现了你用皇家药材换药的勾当，你便用牵机引毒杀了他，再把银簪塞到他手里伪造现场。至于那账本上的'曼陀罗换龙骨'，恐怕是你用宫里流出的曼陀罗籽，去换了不该换的东西吧？"
王老板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陆昭明示意捕快搜查后院，片刻后，副手捧着个黑木匣子进来，里面赫然是半块刻着龙纹的兽骨——正是皇家专用的"龙骨"。
霜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落在地上的药渣上。云初看着王掌柜被押走时，袖口那点朱砂像朵凝固的血花。朝阳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金步摇在晨光里闪着暖融融的光："姐姐真厉害，跟陆大人一样会断案呢。"
陆昭明将龙骨收好，走到云初面前，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方才买的糖糕，还热着。"他说话时，耳尖似乎也红了红，"郡主受惊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云初接过糖糕，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药铺里的药味渐渐淡了，只有曼陀罗籽残留的微苦，混着糖糕的甜，在初冬的晨光里慢慢化开。她忽然想起朝阳刚才的话，抬眼看向陆昭明，却见他正望着窗外初晴的天空，霜花早己化尽，只留下一痕淡淡的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