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隐成天灾,己经连续十天不曾有片刻停歇。
地上的积雪不知冻埋多少无家可归的猫狗。
李北斗最近越来越不觉得寒冷。
以往都会温好酒再倒入酒葫芦,如今不太需要。
寒冬凉酒,喝着并无大碍。
这酒葫芦不是凡物,具体是什么,李北斗不得而知。
偶然有一天,李北斗发现,早己空了,从未使用的酒葫芦里面多余一些酒液。
喝下之后,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灼热在煅烧他的内脏。
而后,他的体魄便会强横一分。
之后,李北斗渐渐熟悉了酒葫芦的神异。
每过一天,会自主凝聚一滴酒液。
酒液能强身健体。
……
外头分不清时间,只有漫天柳絮。
李北斗估摸着,也要到正午时分了。
他在柴房生好火,煮着肉粥。
期间,李北斗翻开书,却不是修炼功法纯阳诀,而是一本名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厚重书籍。
里面写着的大道理,从来没让李北斗受益匪浅。
反而是和小镇人们形成强烈的对比。
但要说没改变李北斗,也太过武断。
先前帮陈马永打猎,也揭示了李北斗愿意帮助别人。
但李北斗知道,他不是为了人际关系,而是不愿看一个在他眼里还算老实憨厚的汉子被媳妇赶出家门。
李北斗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善事。
更多的,像一场赎罪。
赎洗来到这个人间的罪孽。
“李北斗,开门!”
屋外,风雪裹着陈马永的拍门声传来,“快开门,冻死个球了。”
门闩刚抽开,陈马永就撞进来,兽皮大氅上凝着冰雪,怀里抱着两坛酒,还拎着一袋花生米和干肉。
“你小子不乐意上我屋头,那没招,我只能跑你屋了。”
要说陈马永也算是个厚道的人,这些东西,他要么是偷出家,不然今晚高低上不了床。
李北斗对陈马永刮目相看。
在陈马永看来,李北斗喝酒很是豪爽,就是总有个毛病,非要把酒装进他那破酒葫芦,对此,陈马永并未说什么。
反正他最后一定会喝个精光,狩猎队里多少能喝的汉子,都撂不过李北斗。
这小子是个酒种。
陈马永缩着脚,丢了两颗花生米,抛物线的尽头是他那一口黄牙。
“我家娘们说岳明宗的仙人己经到镇里了,李北斗,你也到快过了验灵的年纪,不去再试一试?”
岳明宗,是管辖日落镇这一片的仙宗,每过五年,便会来勘验小镇孩童的修炼资质,招收仙苗。
五年前,岳明宗便派人来过,当时那些人只是看了李北斗一眼,便断言他没有仙缘。
对于陈马永的建议,李北斗只是摇头:“算了,不去脏那些仙人的眼。”
小镇的人对待岳明宗的人可谓毕恭毕敬,而人们口中的仙人却一个个眼高于顶。
他们看小镇的人,就像李北斗看猎物的眼神一样。
视如蝼蚁。
“这次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了。”
陈马永说着,有些犯难:“这批仙人是第一次来日落镇,本来镇老是安排我去给仙人引路,方圆十里哪个旮瘩我没走过,可我刚过去,那些仙人就说了两个字。”
李北斗猜测问道:“换人?”
陈马永神色受伤,不说话,抿了口酒。
换来了李北斗同情的神色。
陈马永有些不甘心:“我很丑?十几年前,咱也是有名的俊后生!”
李北斗并不戳穿,问道:“那为什么要我帮忙?镇里那么多人。”
陈马永骂道:“你小子别不知道好,给仙人带路,仙人心情一好,从指甲缝里抠一点出来,都够你后半辈子不愁吃喝。”
李北斗并不接话。
而陈马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路上,他准备好的话题兜了一箩筐。
可真正和李北斗聊起天来,却发现说不出口。
两人从来不是朋友。
陈马永喝着酒,说不出话,有些没有滋味。
李北斗怡然自得,安安静静。
……
三道雪白身影立在镇口,衣袂翻飞竟不沾片雪,腰间玉佩刻着“岳明”二字。
为首的男修看向来人怀里的白狐,语气极其不善:“带着这种腌臜畜生做什么?”
李北斗脚步顿下,当时就对这个挑刺的男修观感极其不佳,若仙宗都是这种人,那小镇对岳明宗,也实在不必那么趋之若鹜。
他说道:“不若再换个人,只是要辛苦几位仙人在镇口吹吹冷风。”
寒风卷着冰碴子往人衣领里钻,凡人觉得冷,仙人不会。
广袖上的云纹被吹得猎猎作响,男修脸色冰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少年不似仙人那般细皮嫩肉,粗糙的指节擦过狐耳,脸上挂着淡淡的讥讽笑意:“没什么意思,只是听说仙人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想看看是不是真假。”
男修的神色骤然铁青,身前悬空十二道剑气,寒芒吞吐:“你敢消遣我等!”
李北斗纹丝不动,傲风而立,体内灵气悄然运起。
怀中白狐也冲着男修呲牙咧嘴。
针尖对麦芒。
“师弟。”
女子嗓音清清冷冷,落在耳朵里,像敲碎了屋檐下的冰晶,脆脆的。
她一出口,男修悻悻然收回剑气。
李北斗循着声音看去,她斗篷兜帽被风掀起半角,露出玉雕般的侧脸。
只见一星半点,就知道她比镇里任何俏丽的女子要精致。
“我叫边关月,你叫什么?”
边关月摘下兜帽,露出一副不属于人间的容颜。
睫上凝的霜华胜过漫天飞雪,朱唇的绯色艳过二月火枫。
触及视线的一瞬间,李北斗触电似得偏开头,脸上看不出破绽。
“在下李北斗,见过上仙。”
边关月微微颔首,心里泛起涟漪。
此子……为何心生亲近,而且方才,怎么会有心悸之感。
难道……不……不应该。
边关月为自己的猜测感到荒谬。
前人早己经将小镇有仙缘之人搜刮殆尽,若真有纯阳之体,怎么可能遗留。
独阳不生,孤阴不长。
师尊说过,玄阴之体的反噬,寻找纯阳之体的人结成道侣是最好的抚平方式。
这位身负玄阴之体的女子心下轻叹一声,随后摒弃杂念。
她说道:“带路吧。”
……
验灵一事还需要等到春后雪融,三人此行,是为了进山。
具体是要做什么,李北斗并不知情,只知道他们要去那处叫盘龙涧的冰原。
那里气温太低,冰雪一年西季化不开。
带着三人走过山丘,李北斗忽然停下。
男修眉宇间的神色甚是不悦:“停下干嘛?”
李北斗没有搭理,将白狐放在地上,从背上取下长弓,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只是此时风雪突然加剧,原本应该命中雪兔的弓箭偏了一寸,射在雪兔身旁,惊的雪兔慌忙逃窜。
李北斗看了眼那个暗中动手脚的男修,不由想起了书上的一句话。
君子之美,不之恶。
真是讽刺。
“凡夫俗子也敢在仙人面前卖弄。”男修广袖翻卷,剑气凭空浮现,“看好了。”
剑气无声无息追杀向逃远的兔子,只一瞬间,剑气便贯穿雪兔,男修再一翻掌握拳。
剑气陡然炸裂。
远远看去,雪兔化作漫天红雨。
杜中元余光中看着李北斗的反应。
只见李北斗收回长弓,抱起白狐继续向前。
没有凡俗人看到仙人手段时该有的惊叹,也不觉得男修的残忍叫人心惊胆战。
在他身上,没有深沉的自卑纠缠着无名的罪恶。
少年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无人理会的杜中元眼中,格外刺眼。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如此轻视自己!?
见到仙人,就老老实实露出陈马永那副小心拘谨的姿态。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穷山恶水出刁民。”
杜中元暗骂了一声,跟上众人。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几人来到盘龙涧的入口。
“路己经带到,前面就是盘龙涧。”
李北斗停下脚步,晃了晃脑袋,摇落轻雪。
边关月上前一步,身前凭空浮现一块红绳缠裹的玉石。
“这块玉珏你随身带着,不可轻易送人。”
不见她抬手,温玉便被灵力托举,缓缓挪移到李北斗面前。
李北斗心中微动,还真有好处?
不过一块玉诀,既然不可轻易送人,也便不能换做钱财。
他伸手接过,入手时,一丝清凉之意顺着掌心脉络钻入体内,迫不及待的融入他体内。
李北斗忍不住把玩。
与此同时,杜中元和刘泽几乎用一种锐利的眼神剐着李北斗。
玉珏并非什么法宝或是信物,只是一块时常温养的凡玉。
佩戴在身上,可保百年无病无灾。
可边关月何时对人假以颜色过?更别提送人礼物。
这一幕,在过去几十年的同修生涯里,两人从不曾见过。
尤其是杜中元,眼神几乎烧起火来——边关月,你如此珍贵的第一次破例,竟是给了一个凡俗男子?
少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也绝不会自大到认为边关月垂青于他。
只当相送以示感谢的物件。
如同李北斗带陈马永打猎,事后陈马永也愿意提酒上门。
于是李北斗放进怀里,坦坦荡荡。
“走吧。”边关月带头,两位男修紧随其后。
三人的身影走近盘龙涧,原本宁静的空气忽然像水面被人投入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待到三人身形消失,涟漪抚平,那处空地也恢复平静。
李北斗眼神并未有多少变化。
面前这一幕他暂时无法理解和企及,但迟早有一天,会亲手揭下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