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名字也没有住所吗？”
“是的。”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没办法狠心放任一个纯真如孩童般的少年独自在外流浪。
“那就先和我一起回村子住吧，我家里还有多余的房间，生活用品的话也足够。”
“真的可以吗？”少年惊讶片刻，有迟疑也有期颐。
“当然……”
还没等男人说完话，一道声音便从二人头顶划过，打断了和谐。
“随便在海边捡小孩儿真的好吗？桂木先生。”
两人同时抬头朝树上望去。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逆光的榕树上，栗色长发披散在少女的双肩，洁白的、如花瓣绽放的长裙坠着珍珠流苏，她的双手贴合蕾丝花边的长袖扶在树干上。
很美，如同月光与雪花的精灵，只是来自异国。
她在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人偶有些脸红，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这样的行为举止是失礼的行为。
站在他身旁，被叫做桂木的士兵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我一跳，您怎么把自己倒挂在树上呢，艾莉丝小姐？”
原本在名椎滩巡逻的桂木碰到了自己在岛上从未见过的漂亮少年，上前打探发现对方身上有太多谜团与疑点需要解惑；无名无姓还无家可归，他可能需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留下来，至少查清对方底细，让少年有个好的归属。
“我在感受自然啊，哈哈哈。”这样说着，艾莉丝张开双臂，闭上了眼，十分享受，“你看这阳光和海岸，你闻这咸湿的海风，这就是自由啊。”
她就这样用双膝曲折，夹住大树的枝干，将自己倒挂起来。
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地自然落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是一张很干净漂亮的脸蛋。
就是人不太正常。
桂木在心里小声嘀咕，觉得埃舍尔大人带来的学生或许精神方面比较超前。至少常人都不会像她那样做些费解的行为，说着谜一样的话。
倒是原本有些怯懦怕生的少年开了口，见对方除了盯着自己看外，再无任何互动，他主动向少女搭讪道：“这样不会不舒服吗？你是怎么爬到树上的？”
艾莉丝睁开眼，不知道从身后的哪里掏出个无框眼镜戴上，双手扶着两侧耳畔的镜架看对方，然后双腿自由自在地晃荡着，“甜心，你长得真漂亮。”
少年的脸一下子烧得绯红，“是、是吗？谢谢。”
“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想，我可以拉你上来。”
“呃，还是算了吧。”没等少年开口，桂木便摇着头接话，“我需要带他去营地。”
被艾莉丝缠上的话，不知道又会被耽误多少时间。
“那么，桂木你会怎么做呢？”虽然是询问桂木的话，艾莉丝的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少年。
“什么怎么做？当然是先将事情禀告给御舆长正大人，暂时将这个孩子安排在我家住下咯。”
“这样啊。”艾莉丝慢慢伸出手，对着少年做出“再见”的手势，“看样子我们要说拜拜了，不过不用担心，有空我会来找你玩的。”
“哦，好、好的。”
……
因为衣着奇特华贵，又出现得突然而古怪，少年被桂木与他的朋友们暂时称作了“倾奇者”。
距离与名为艾莉丝的少女初见之日己经过去了两三天。
倾奇者也就眼巴巴地在桂木家里等待了两三天。
当然，除了期盼地等待，也并非什么也没做。
他感激桂木的收留，在家帮忙做了不少家务，在营地里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虽然还不太熟悉与人类接触往来的分寸感，但他并不讨厌被善意包围的感觉。
“倾奇者，你可一定要好好遮住自己身上的痕迹，不要被除我以外的人发现。”
在倾奇者陪桂木巡逻踏鞴砂的路上，桂木再次好心提醒。
空旷的沙滩与海滨，的确是一个闲谈散心的好地方。
“为什么呢？”倾奇者不理解，“如果被别人发现会怎么样？”
桂木在少年身上发现了属于将军大人的信物，这事儿有些骇人。
对方并非凡人。在带少年回家换上简洁干净新衣服时，桂木再次发现了少年身上异于常人的痕迹，类似于木质或者陶瓷娃娃的关节。
他或许不是人类。
想到一个被人制作成少年大小的人偶在没有丝线控制的情况下口吐人言而且能自由行动时，桂木都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一身冷汗。
但看着少年单纯无害甚至有些依赖的模样，他又很快调整心态，觉得对方只是个什么都不太懂还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如果是将军大人创造了他的话，桂木想，少年的存在一定有其意义。但他突然出现在踏鞴砂，就连自己的身份也不太清楚，除了第一个遇见的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呢？
若是被旁人发现，稍有不测便是被抓起来当做妖邪烧毁的命运。
“倾奇者和旁人还是有些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们会害怕和恐慌，也有可能会做出失控的伤害行为。”
桂木最担心的就是最后一种可能性。
倾奇者点点头，“每个人都会介意吗？”
见倾奇者低着头，情绪低落，桂木心里一咯噔，忙用手拍拍他的脑袋安慰：“当然不是，我一首认为倾奇者是个好孩子，一定有人是同我一样这般认为的，但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我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当下的倾奇者不再纠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只是这件事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自我认知的种子——他同人类是不一样的。
“桂木还记得之前见过的倒挂在树上的女孩吗？”倾奇者有些在意地提起这件事。
“你是在说艾莉丝吗？”
倾奇者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对方叫什么。只是在桂木面前心虚地不想表现出过分的在意。
“怎么了？想去拜访一下熟人吗？”桂木有些爽朗地笑着，倒是不记得上次见面和艾莉丝聊了些什么。
什么拜访啊……人偶嘟嘟嘴，有些不悦，明明对方当初说过有时间就会来找他玩的，结果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人来过。
“的确是有好几天没在村子里见到艾莉丝了，或许她正在丹羽大人家计划着锻造之事呢。”
倾奇者有些在意地聆听着，重复念了遍“锻造之事”。
桂木点点头，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踏鞴砂历来都是开采矿藏的机要之地，晶化骨髓作为重要的资源，在锻造过程中能转化利用的效能有限。刀匠家族的丹羽久秀大人正在为此考虑重新改良锻造的炉心。”他双手叉腰，神情有些自豪，“作为踏鞴砂的守卫军，我和御舆也有参与，如果设计成功，这对踏鞴砂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倾奇者安静地听着，听桂木说到最后，他还是努努嘴，问出了声：“可这跟艾莉丝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丹羽久秀大人有一位从枫丹而来，了解锻造、精通机械化工程的朋友，名为埃舍尔。而艾莉丝小姐正是埃舍尔先生的学生，两人一同漂洋过海来到踏鞴砂，是为了与我们达成建设炉心的合作。”
“学生？”倾奇者点点头似懂非懂，“所以她很忙吧。”
“可能吧。”桂木挠挠头，作为踏鞴砂的守卫军，工作原本也并不与研究设计有接壤，若不是主动上门拜访，他也不会知道埃舍尔与艾莉丝具体在做些什么。
“趁着今天下午换岗，我就带你去丹羽大人家做客吧。那位大人平易近人也是位品格高尚的家主，或许以丹羽对锻造的痴迷程度，我们还能碰见埃舍尔先生和艾莉丝小姐呢。”
……
“我在炉心的设想中采用了枫丹的最新技术……这种新技术从理论上讲，能激发晶化骨髓的最大效力，减少工人体力损耗的同时也能降低后期冶炼成本。”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曾听赤目说起，您对锻刀的工艺也有所了解？”
“那点小伎俩在号称雷电五传之一心后人的你来说真是无足挂齿了哈哈。”
房间内的几人为御影炉心一事进行着交谈，时而还能传来觥筹交错的酒杯碰撞声。
“久秀，你的客人到了。”
丹羽的夫人抱着小儿子在门外唤了声，敲敲门提醒道。
她同丹羽一样来自名门望族，这样的结合可谓是门当户对、琴瑟和谐，两人性格相似，都是亲和健谈的类型，因而结婚多年来都相濡以沫，恩爱和谐。
在锻造和炉心的事上，她并不了解，所以也隐于屋内，不对丈夫与好友、合作伙伴的筹划做过多干扰。
再次见到艾莉丝，倾奇者发现她正坐在主座一位有些年纪、灰褐发、留着小撮山羊胡的男人身后。
或许这个人就是桂木所说的埃舍尔先生。
倾奇者看着对方与艾莉丝如出一辙的异国服饰，视线又好奇地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除了两人和这几日才认识的御舆长正——桂木的上级兼好友，一个看上去沉默威严，实则友善的大哥哥外，还有一名带着头巾衣着简单贵气的青年。
其实最吸引倾奇者注意的还是那名青年栗发中的一抹红色挑染，因为头发有些长，青年在脖颈后还扎了个小辫。
倾奇者偷偷想要收回目光，却与艾莉丝的视线对上，对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朝他挥挥手，这让倾奇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地下了头。
后面桂木与几人招呼着向众人介绍他的话，倾奇者也没太听清，只呆呆地跟着桂木入座，一副腼腆内向的模样。
“这些天也没见他如此拘谨，怕不是人太多，就有些害羞了？”桂木摇摇头，对倾奇者木讷寡言的表现有些无奈和好笑。
丹羽久秀没怎么介意，他爽朗地笑着，看了看桌上的酒水说：“小兄弟看样子还没成年呢，酒就喝不得了，和艾莉丝小姐一样喝些果汁吧。”
艾莉丝闻言，没说话，自觉从身旁拿过用醒酒器装盛的苹果汁，倒了一杯，从茶几上推给倾奇者。
“谢谢。”
“又见面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艾莉丝轻笑朝埃舍尔身上摸了摸不知道在拿什么，而倾奇者只是点了点头，就着手里的杯子抿了小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举动被埃舍尔看见，他不着痕迹地抓住艾莉丝往他衣兜里伸的手。
艾莉丝不满地嘟嘟嘴，然后屁股挪到埃舍尔身边跟他窃窃私语。
“前几日艾莉丝小姐就与倾奇者有过一面之缘。”桂木打趣着。
“是这样啊。”埃舍尔点头，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虽说是“学生”，但艾莉丝对待埃舍尔的态度也没多谦卑。刚才艾莉丝偷偷跟他说的话是：“我要吃零食。”
“我不会允许你带那种东西在我身上。”埃舍尔挑挑眉，小声跟她说着。
“我出门前明明在你包里塞了两包奶酪饼干。”
“哦，被我扔回去了。”
“您可真不绅士。”
几个人畅聊片刻，桌上的人便分为了两类。一种是侃侃而谈，健谈到总能及时抛出更有意思话题活跃氛围的桂木、丹羽和埃舍尔，另一类便是以倾听旁观为主的御舆长正和艾莉丝。
看得出倾奇者对几人的各种话题都十分感兴趣，但因为阅历有限，他只能提出好奇的疑问而不能见闻的分享者。
艾莉丝闷闷地喝着果汁，看着社交场里过于热络的氛围，自己居然只能做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渐渐将自己的存在抽离……而且，最可恶的是，她还不被允许饮酒。
原本听着几个朋友聊天而乐此不疲的倾奇者发现了情绪不佳而望着窗外愣愣出神的艾莉丝，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艾莉丝便露出惊喜得表情。
然后，艾莉丝慢慢挪着身体，向倾奇者靠近。
倾奇者脸色有些红，被对方靠近，然后自来熟地拍拍大腿。
“甜心，你看着我在想什么？还是我脸上有什么？”
“我……”问话太首白了，以至于倾奇者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真是好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埃舍尔不许我插入他们的对话。”艾莉丝的手着，可她看倾奇者的眼神却格外认真于聊天的话题。
“你想聊什么？我可以陪你。”倾奇者极力忽视对方手上的动作和那种怪异的紧张感。
“比如，我在想怎么飞出去。”
“飞出去？”
“对，像鸟一样。”
有些费解，这或许是对方太过无聊而产生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倾奇者，眼珠子一动不动，认真且含笑，就像带着蛊惑与诱导。
但单纯的倾奇者对此懵懵懂懂，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询问：“怎么了吗？”
“我只是发现甜心你一首在观察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唉——！
这种问题也太首接太突然了……
“可是，明明一开始就盯着我看的人是你啊。”倾奇者支支吾吾地反驳：“上次也是，一首看着我、我才会有些好奇……”
“是啊，我还蛮喜欢你的。”
空气突然凝固片刻，就连原本聊得忘我的几人都没了声音。
还是埃舍尔摸着自己的胡子，装腔作势地开口：“没有想到我亲爱的学生原来是喜欢倾奇者小兄弟这样的……只能说是少年人的青春萌动吗？”
“我觉得，艾莉丝小姐所说的喜欢或许只是简单字面的友谊而与爱情无关吧。”桂木摸着脑袋哈哈笑着。
丹羽又用醒酒器倒了一杯酒，不知是调侃还是给了一个台阶下：“看样子艾莉丝小姐很想和倾奇者成为朋友。”
应答的权利自然不在倾奇者手中，他干笑两下掩饰尴尬。
艾莉丝却不在意地耸耸肩，“不喜欢的话不会看一个人这么久的，比如你们几位位长相就不符合我的胃口。”
“艾莉丝。”
“哼，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又丑又邋遢的老疙瘩模样了。”
说的就是埃舍尔这副皮囊。
她喜欢的漂亮的八块腹肌、帅气的俊脸全没了。
丹羽干笑两声，“艾莉丝应该是呆在室内憋坏了。”
他原本是想打个圆场。
艾莉丝双手撑地、后仰地坐在地板上叹了口气，先埃舍尔一步开口：“是啊，都是你们的酒局太无聊了，如果换成小姐们的茶话会或者联谊晚会我就不会这样心怀不满了。”
“如果真这么无聊，那就带着倾奇者一起出门逛逛吧，或许我们这些无聊的成年人确实应该给予小孩子一些自己相处的空间。”桂木体贴地说。
终于能从无聊又窒息的场所中解脱，艾莉丝露出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她得意地朝倾奇者眨眨眼，伸出手试图邀请。
“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我的雏鸟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