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这话一出口，包厢里的气氛顿时又热烈了几分。
杨厂长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晓娥同志有这个决心，那可太好了！程帆，你小子可真是运气好，遇上贵人了！”
“来，为咱们共同的目标，干一杯！”
“干杯！”张主任也跟着起哄，满脸笑容。
娄振华夫妇脸上的惊讶也转为了欣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光。
这年头，能跟“军工”沾上边，那可不是小事。
程帆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没想到娄晓娥会这么爽快，而且看她的样子，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忙。
他端起酒杯，郑重地对娄晓娥说：“娄小姐，太感谢您了！这杯酒，我敬您！”
娄晓娥也端起面前的橘子汽水，“程师傅客气了，能参与到这样有意义的事情里，我也很荣幸。”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杯，程帆一饮而尽，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那……娄小姐，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合适？”程帆放下酒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各种零件的构造图，恨不得马上就能把它们画出来。
娄晓娥莞尔一笑：“程师傅要是着急，我明天就可以去厂里找您。正好，我也想参观一下红星轧钢厂，看看程师傅工作的地方。”
“哎哟，那敢情好啊！”杨厂长一拍大腿，“晓娥同志想参观，那必须安排！张主任，明天你亲自陪同，务必让晓娥同志感受到我们厂的热情！”
张主任连忙点头：“杨厂长放心，保证安排妥当！”
程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明天就能开始，这效率，杠杠的！
他又给娄晓娥续了点汽水，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酒，再次举杯：“娄小姐，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娄晓娥再次与他碰杯，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包厢里回荡。
酒菜又上了一轮，大家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许伍德在一旁伺候着，手脚麻利，话不多，却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添酒倒水，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杨厂长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老娄啊，最近街道那边，关于成分问题，有些新的动向。”杨厂长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上面有精神，要……要彻底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娄振华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杨厂长，国家的大政方针，我们娄家是坚决拥护，无条件支持的，从来没搞过什么歪门邪道。”
“我知道，我知道。”杨厂长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年的表现，厂里和街道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的事儿，具体的精神还没下来，但是……可能波及面会比较广。”
娄振华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几分：“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家这次……”
娄董事夫人也适时地低下头，轻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虽然没说话，但那份担忧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坐在一旁的程帆，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
好家伙！他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才是今天这顿饭的“正菜”啊！
请娄晓娥帮忙画图，只是顺带的事儿，或者说是个引子。
他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
娄家，作为曾经的资本家，在这年头，日子肯定不好过。
杨厂长今天特意把他们请来，又叫上自己作陪，恐怕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探探口风，或者，是想传递某些信息。
狙击枪项目，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如果娄家能在这件事上出钱出力，甚至让娄晓娥深度参与进来，那对于改善他们的处境，绝对是有好处的。
程帆心里头闪过这些念头，但脸上没露出来，只是默默地吃着菜。
这种高层面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钳工能掺和的。
杨厂长没正面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思考怎么说。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几分钟，杨厂长站起身：“这屋里有点闷，老娄，咱们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好，好。”娄振华连忙起身。张主任也跟着站了起来。
许伍德也想跟出去，被娄振华摆了摆手：“许叔，你留下照顾夫人和晓娥。”
“是，老爷。”许伍德恭敬地应道。
三位男士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程帆、娄晓娥和娄董事夫人，还有一旁侍立的许伍德。
娄董事夫人似乎有些乏了，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气氛有点微妙。程帆不知道该说什么，娄晓娥似乎也没急着开口。她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忽然，娄晓娥放下茶杯，轻声问：“程师傅，您对画画……真的一点基础都没有吗？”
程帆挠了挠头：“嗯，真没有。以前就知道个素描啥的，但具体怎么画，怎么构图，完全不懂。”
娄晓娥笑了笑：“没事，基础的东西学起来很快的。对了，您喜欢什么样的画儿？”
程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不过，您有没有带您的画儿？能让我看看吗？”
娄晓娥迟疑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画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画纸。
程帆凑过去看。
有写生的风景，有静物，也有人物速写。
“这幅是向日葵。”娄晓娥指着其中一幅画说。
程帆的目光一下子被那幅向日葵吸引住了。
画纸上，几朵向日葵迎着阳光，金黄的花瓣，厚重的花盘，画得活灵活现，仿佛能闻到泥土和阳光的味道。
“这画得真好！”程帆由衷地赞叹，“这向日葵，感觉都要从纸上长出来了。”
“您喜欢就好。”娄晓娥的眼睛亮了亮。
程帆仔细看着那幅画，他虽然不懂艺术，但他有他自己的视角。
他盯着那画，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娄晓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程帆忽然一拍大腿：“娄小姐，您这画，好就好在线条的衔接，还有这色彩的层次感！您看这花瓣，一片压着一片，边缘的轮廓线既清晰又柔和，这明暗过渡，绝了！”
娄晓娥含笑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一般人夸画，也就到此为止了。
谁知程帆话锋一转，眼神发亮地说道：“这要是用在咱们狙击枪的设计上……您想啊，枪托的曲线，如果能借鉴这种线条的流畅感，握持起来肯定更舒服！”
“还有，一些部件的连接处，如果能处理得像这花瓣和花盘的结合一样，既精密又富有美感，那……”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眼前这幅向日葵，己经变成了一张狙击枪的设计蓝图。
娄晓娥：“……”
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写满了惊讶。
她见过痴迷于艺术的，见过痴迷于技术的，但像程帆这样，能把一幅油画瞬间联想到狙击枪设计，并且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她真是头一次见。
这人……脑子里除了枪，还能装下点别的吗？
娄董事夫人也被程帆这突如其来的“专业分析”给惊得睁开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程帆说完，才发觉包厢里的气氛有点……怪异。
“您……您看画儿，都是这么看的吗？”娄晓娥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哭笑不得。
程帆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娄晓娥那有点愣住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犯职业病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啊？不是……我就是……习惯了，看到什么都容易往技术上想。您别介意啊。”
娄晓娥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嘴，笑声清脆悦耳。
“程师傅，您真是太……太特别了。”她笑着说，“我看画儿，是看它的意境，看它的美感。您可倒好，首接分析它的……它的结构和层次！”
程帆也跟着笑了，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为了缓解这尴尬，他指了指外面大堂的方向：“娄小姐，娄伯母，要不……咱们去大堂听听歌？我听这“老莫”的驻唱，水平好像挺不错的。”
娄董事夫人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听不得太热闹的。”
娄晓娥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程帆，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想去听听。”
两人起身，走出包厢，朝着大堂的方向走去。
大堂里果然热闹非凡，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歌手，正站在小小的舞台上，手握麦克风，深情地演唱着。
只听女歌手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道：“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是《夜上海》。”娄晓娥轻声说。
程帆跟着她，心里头一边想着明天怎么跟娄晓娥学画图，一边又忍不住回味刚才那幅向日葵的“结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