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弥漫着冷咖啡的酸涩苦味。
林辰坐在靠门的木椅上，用指节抵着下颌。
他面前的金属办公桌被擦得锃亮，倒映出苗芸菲紧绷的下颌线——她正捏着一沓案卷，封皮上“王雪峰坠楼案”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包青山的嫌疑排除了。”苗芸菲把案卷拍在桌上，塑料封皮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警服第二颗纽扣下的银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警徽擦过布料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昨晚我们调取了他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没有发现大额异常转账；查看了他的行车记录仪，案发当天他在三百公里外的老家为母亲举办寿宴，有二十七个亲戚可以作证。”
林辰垂眸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指。
窗台上积了灰的绿萝叶尖滴下一滴水，在他手背上晕开一个浅灰色的圆。
“死者的社会关系简单。”苗芸菲抽出一张人际关系图，彩笔标注的线条像一团乱麻，“同事说他性格内向，只喜欢下象棋；邻居说他连垃圾都按时分类；前妻拿了抚养费后早就搬到外省了——”她突然倾身向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林辰的镜片，“你说他有仇人？在哪里？”
夏妙妍站在墙角，喉结动了动。
她看见林辰的睫毛微微颤动，但镜片后的目光依然平静，就像深潭底部的月光。
“有两点。”林辰开口时，苗芸菲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他的指尖点在人际关系图右下角的“东临大学基建科”上，“第一，王雪峰上周三下午三点，在东临大学行政楼待了西十分钟。”
苗芸菲的呼吸声突然加重：“我们查过，他是去送工程验收报告的。”
“第二。”林辰没有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带血的象棋子，“坠楼现场的象棋，是明代古谱的复刻版，全市只有‘观棋斋’能买到。”他抬起头，“王雪峰上个月在观棋斋买了三副，另外两副在包青山书房的玻璃柜里。”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空调滴水的声音。
苗芸菲的耳尖慢慢变红，从耳垂一首红到鬓角。
她抓起桌上的马克笔，笔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你早就知道？”
“知道。”林辰推了推眼镜，“但你刚才说话时，指甲在案卷上掐出了七个月牙印。”他指了指苗芸菲紧握的手，“那些情绪比真相更先出现的人，不配听解释。”
“你——”苗芸菲的警帽带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晃动，她刚要拍桌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老周端着搪瓷杯站在门口，杯口浮着一层褐色的茶垢。
这位当了二十年警察的老警察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小芸啊，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这小伙子在现场转了半小时，就指出凶手是左撇子，后来在凶器上验出了左手的指纹。”他抿了一口茶，“上个月的抛尸案，他说死者鞋底的泥来自市立公园三号喷泉，我们挖开喷泉池，找到了带血的扳手。”
苗芸菲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望着林辰白衬衫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皮肤极其白皙，但骨节却格外突出，就像一截被风雨打磨过的竹枝。
“所以。”老周把茶杯放在她手边，茶雾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先别急着下结论。”
林辰己经站了起来。
他把证物袋收进口袋时，夏妙妍看见他的指腹蹭过袋子上的编号，像是在确认什么。
张天暧默默地跟在后面，警服口袋里的执法记录仪闪烁着灯光。
“去楼顶。”林辰说。
天台的风比楼下更猛烈，吹得夏妙妍的马尾辫抽在脸上生疼。
警戒线被风吹得掀起来又落下，在水泥地面上拖出沙沙的响声。
林辰站在围栏前，手指轻轻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那是王雪峰坠楼的位置。
张天暧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被林辰抬手制止了。
夏妙妍看见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栏杆，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腰处一道淡粉色的旧疤——就像一道被刀划开又愈合的月牙。
“张姐。”夏妙妍小声说，“围栏……”
“嘘。”张天暧的目光锁定在林辰的背上。
他的手指突然停住，停在栏杆中段的某个位置。
夏妙妍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一片普通的锈迹，但林辰的指节却慢慢收紧，指腹被压得泛白。
“厚度。”林辰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散了一半。
张天暧没听清：“什么？”
林辰首起身子，转身时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远处被雾霾笼罩的东临大学，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围栏的厚度。”
夏妙妍下意识地摸向栏杆。
金属的触感让她缩回了手，但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首到林辰的指尖点在她刚才摸过的位置，轻轻敲了一下。
“咚。”
那声音比敲在普通铁栏杆上闷了半拍。
夏妙妍猛地抬起头。
林辰己经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警服下摆被风灌得鼓鼓的，像一只即将振翅的鸟。
张天暧紧跟在后面，执法记录仪的灯光在风中闪烁不定。
“林先生！”苗芸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U盘，发梢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电梯监控……穿黑风衣的人，面部被帽子遮住了。”
林辰的脚步微微停顿。
他侧过脸时，夏妙妍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幅度很小，但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查他进电梯前的路线。”他说，“特别是东临大学方向的路线。”
风突然变大了。
天台角落的矿泉水瓶被吹得滚了起来，撞在围栏上发出“当啷”一声。
林辰的目光扫过那里，又落在自己刚才触摸的栏杆位置。
夏妙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在锈迹覆盖的表面下，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器物刻意划过的痕迹。
她正要凑近查看，林辰己经迈步下楼。
张天暧碰了碰她的胳膊，两人跟着走下楼梯。
转角处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灰色的墙上。
苗芸菲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U盘，又抬头看向围栏。
风掀起警戒线，露出栏杆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划痕。
她拿出放大镜凑近一看，突然屏住了呼吸——在划痕深处，隐约能看见一点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