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清晨,年世兰贪睡晚起,醒来时只觉小腹隐隐坠痛,案头不知何时多了一碗刚熬好的参汤。
玲珑笑言:“这是福晋特意让小厨房炖的,说您有孕辛苦,得补补身子。”年世兰未加多想,只当是柔则转了性子,端起汤碗便要饮下。
恰在此时,齐月宾推门而入,袖中翡翠护甲轻叩木盘发出脆响:“妹妹慢用,我这儿新得了南方进贡的蜜渍梅花,配参汤最是爽口。”
她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碗沿,目光却紧锁着年世兰腕间那支年羹尧送的赤金点翠手镯——镯身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晨光下透着妖异的光泽。
“这镯子倒是越发鲜亮了。”齐月宾忽然轻笑,“前儿个我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她还念叨着,说年将军在西北打了胜仗,这赏赐该格外厚重些呢。”
年世兰捧碗的手微微一僵,她听出这话里藏着机锋:德妃的赏赐从未落到自己头上,这话分明是在敲打年家功高震主。
正思忖间,院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李氏的陪房嬷嬷尖着嗓子喊道:“这可是王爷赏的鎏金暖炉!
年测福晋的人走路不长眼,砸坏了物件是小,惊了主子们的胎气可怎么好!”年世兰心头一紧,掀帘望去时,只见自己的小丫鬟跪在碎炉渣旁,额头己磕出血来。
柔则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手中佛珠捻得飞快:“不过是个暖炉,年妹妹别往心里去。只是这府里规矩不能坏——玲珑,去账房领二十板子,给大家长长记性。”
她语气平淡,眼神却像冰锥般刺向年世兰隆起的小腹。
当晚,年世兰腹痛加剧,血浸透了月白色的寝衣。太医诊脉时手指发颤,最终跪地回禀:“小主这是……动了胎气,恐怕……恐怕保不住了。”
胤禛冲进房时,正看见年世兰抓着他的衣角,血从指缝间渗出:“王爷……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猛地回头看向随侍在侧的柔则与齐月宾,两人皆是一脸悲戚。柔则哽咽道:“都怪妾身没照顾好妹妹,今晨那碗参汤……妾身特意让加了安胎的菟丝子啊……”齐月宾适时递上药方:“王爷请看,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许是药材相冲了。”
胤禛的目光扫过药方,最终落在“红花”二字上——那是德妃宫里常用的香料,此刻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安胎药里。
他喉结滚动,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将年世兰颤抖的手放进锦被里,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三日后,年世兰正在紫苑轩养身子。柔则带着齐月宾和李氏去探望,见她面如金纸,竟落下泪来:“妹妹受苦了,都是姐姐没用。”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累丝金凤钗,“这是我做姑娘时的嫁妆,妹妹戴着压惊。”
年世兰盯着那支凤钗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凄厉:“福晋真是费心了,这凤凰……倒是像极了德妃娘娘宫里的样式呢。”
柔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齐月宾忙按住年世兰的手:“妹妹刚好些,说什么胡话。”
待众人离去,年世兰将凤钗狠狠掷在地上,钗头的珍珠滚落,正砸在窗台上那盆枯萎的兰草上。颂芝捡起钗子,见钗脚刻着细小的“德”字,惊得差点脱手。
年世兰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去告诉哥哥,就说他妹妹在这王府里,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与此同时,胤禛正在宫中给德妃请安。德妃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供桌上的佛手:“听说年氏的身子好些了?
女人家没了孩子是常事,让她安分些,别总想着攀高枝。”她指尖的金护甲划过果皮,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胤禛叩首在地,声音低沉:“儿子明白。只是年羹尧那边……”德妃打断他:“西北的仗还没打完,他暂时还有用。
只是这王府里,该是谁的位置,终究是谁的。”她抬眼看向窗外,一只灰雀正扑棱着翅膀撞在窗纸上,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痕。
雍亲王府的角门处,齐月宾的陪房嬷嬷正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内务府管事的手里。管事掂了掂分量,低声问:“那碗参汤……当真没留痕迹?”
嬷嬷冷笑:“福晋和侧福晋做事,何曾失过手?倒是年氏房里的那个玲珑,嘴不严实,己经‘病’了。”
暮色渐浓时,紫苑轩的灯终于亮了。年世兰坐在镜前,由着新换的丫鬟为她梳妆。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消瘦,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抬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碗被齐月宾碰过的参汤,她其实只喝了半口,剩下的都泼在了窗下的兰草根上。
而此刻的柔则,正对着镜中自己头上的九凤朝阳钗出神。齐月宾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鬓边添了几缕白发,轻声道:“福晋也别太劳心了,这王府的天,总是咱们的。”
柔则转过头,握住她的手:“月宾,你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我总觉得,这宫里的风,要刮进王府了。”
窗外,一轮残月被乌云遮住,只留下一圈惨淡的光晕。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春夜的寂静里,唯有雍亲王府的各个角落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注视着这场由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引发的,漫长而残酷的角力。
康熙西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料峭春寒仍未消散,凛冽的风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着行人的脸颊。
胤禛双手背于身后,指尖不经意间捻着一个精致的鎏金香盒,那香盒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华贵的光芒。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推开了馨兰阁的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是这寂静空间里的一声轻叹。
屋内,年世兰正对着铜镜精心描眉,她身姿婀娜,神情专注,那弯弯的柳叶眉在她的精心勾勒下愈发动人。
铜镜之中,清晰地映出了胤禛眼底冰层下隐藏着的暗流,那是一种复杂难测的情绪,似有算计,又似有深意。
胤禛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香盒放入年世兰的掌心,轻声说道:“此香名‘欢宜’,唯你可用。”年世兰的指尖触碰到香盒上檀木的纹路,那细密的纹路硌着她的指尖。
胤禛接着娓娓道来:“这香是内务府特调,选用了三百六十味香料,经过无数道工序才调制而成,天下独此一份。”
年世兰娇笑着偎进他怀里,轻嗅着香盒散发出来的香气,那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开来,裹着胤禛话里淬了毒的蜜意:“待你身子养好,便赐你王府管家权。”
窗外,洁白如玉的玉兰花瓣悄然坠地,发出极轻微的声响,那声音却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寒鸦,寒鸦“嘎嘎”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胤禛的余光不经意扫过香炉中升腾而起的紫烟,那袅袅紫烟里,碾碎的麝香足可以令母体终生不育。而太医署的脉案上,清晰地记载着“小产伤身需静养”的字样。
三日后,齐月宾的侍女“失手”打翻了柔则的安胎药。消息传来,胤禛怒不可遏,当众摔碎了手中的茶盏,茶盏落地,碎片飞溅,他大声呵斥道:“嫡福晋御下不严,禁足三月!齐氏冲撞主母,同样受罚!”柔则满心委屈,双手攥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泪眼婆娑。
她却不知,此时胤禛的袖中正攥着年羹尧的密信,信上清晰地写着“妹若得子,年家愿为王爷牵制八爷党羽”。
处于这场纷争漩涡中心的侧福晋——年世兰,此时正抚着空荡荡的小腹,斜倚在贵妃榻上。欢宜香的香气氤氲满室,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身边。曹琴默满脸谄媚地走上前,说道:“这欢宜香,连嫡福晋的院子里都没有呢,王爷待您真是掏心掏肺。”
她却没看见,年世兰的袖口己经被她掐出了血痕。那一夜,胤禛抚着她的腰肢,轻声承诺“孩子还会再有”,可就在书房的暗格里,正躺着一份新拟的《年氏一族兵权制衡疏》。
同一场春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那洁白的雪花如鹅毛般飘落,压弯了盛京驿道旁榆树枝。
胤祥半倚在暖炕上,手中拿着邸报仔细阅读,屋内的炭盆里,炭火正旺,时不时有火星迸溅出来,落在“雍亲王侧福晋年氏小产”的字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