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被自家娘子扫地出门,李砚就觉得,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水深火热的阶段。
也不知是府上哪个嘴碎的下人把这事儿传了出去,又或者是哪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添油加醋。
总之,没过三天。
“开国县伯李砚,惧内!”
这个惊天大瓜,以一种堪比瘟疫蔓延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长安官场。
他现在走在皇城里,感觉西面八方都是指指点点的目光,耳边全是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听说了吗?李县伯新婚没几天,就被夫人赶去睡书房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挺横的吗?连汝南郡王都敢硬刚!”
“嗨!这你就不懂了,在外是龙,在家是虫!他那个岳丈是戴尚书,家风严着呢,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有道理,有道理……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发笑啊!”
李砚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手里的笏板都快被他捏碎了。
他恨不得冲上去,揪着那些人的领子大吼一声:你们懂个屁!那叫夫妻情趣!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一想到戴晴晚那张清丽脱俗、一本正经的脸,他就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打不得,骂不过,连讲道理都讲不过,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这一日,早朝刚散,李砚就跟屁股着了火似的,低着头就想往外溜。
“清泉!清泉留步!”
一声粗犷的大嗓门,像是平地起惊雷,炸得整个太极殿前的广场都嗡嗡作响。
李砚身子一僵,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程咬金这个老货,迈着八字步,一脸坏笑地凑了过来,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哎哟,我的李大县伯,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眼圈都黑了?莫不是在书房里冻着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还没走远的官员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李砚的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程将军,您就别拿下官开涮了!”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哪是开涮?”程咬金眼睛一瞪,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老夫是关心你啊!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要不,老夫送你两根百年老参补补?”
“噗——”
旁边的房玄龄一个没忍住,首接笑出了声,赶紧用袖子捂住嘴,肩膀却一耸一耸的,抖得跟筛糠似的。
李砚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现在就是整个大唐官场的指定笑料,谁见了他都想上来踩一脚!
“李县伯。”
就在李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阴柔的嗓音及时解救了他。
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纷纷躬身行礼。
李公公走到李砚面前,微微一躬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李县伯,陛下有旨,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程咬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房玄龄也不抖了,看向李砚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探寻。
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单独召见?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
完犊子了!这事儿不会是传到李二陛下的耳朵里了吧?他不会是想看我笑话吧?
怀着上坟般沉重的心情,李砚跟在李公公身后,一步三挪地走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李砚低着头走进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书案后坐着两个人。
一人自然是身着明黄常服的李世民,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眉眼间与李世民有几分相似,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十分专注。
太子,李承乾。
李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臣,李砚,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
“免礼。”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旁边的李承乾,语气随意地说道,“承乾,这位便是长安县令李砚,朕跟你提过的,是个有本事的人。”
李承乾闻言,立刻放下书卷,站起身,对着李砚规规矩矩地一拱手:“承乾,见过李县伯。”
态度谦逊,不卑不亢。
李砚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侧身避开,再次深揖:“殿下万万不可!折煞微臣了!”
开玩笑!让太子给你行礼?嫌命长了吗?
“行了,都坐吧。”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李砚在下首的锦墩坐下。
他看着李砚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李砚啊,朕听说,你前几日大婚,甚是热闹啊。”
他就知道李世民这家伙绝对要笑话他!
李砚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托陛下洪福,一切顺利。”
“哦?”李世民拖长了语调,“朕怎么听说,你这新婚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顺利’啊?”
李砚的冷汗【刷】就下来了。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调戏老婆反被一脚踹出房门?
说自己现在是全长安城的笑柄?
他只能埋着头,装鹌鹑:“陛下……见笑了。”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似乎心情大好,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之前呈上的那个《科举糊名制章程》,朕与几位宰相商议过了,甚好!孔祭酒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你心思玲珑,不拘一格,是治世之才。”
李砚心里稍安,谦虚道:“皆是陛下与孔祭酒指点有方,微臣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朕分得清。”李世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了身旁的李承乾身上,“承乾如今也大了,每日跟着那些大儒读经史子集,固然是好,但朕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首首地看向李砚。
“缺了点……缺了点处理俗务的变通之法。那些经义,讲的是圣人之道,可治理天下,光靠圣人之道,是行不通的。”
李砚听着这话,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这话题的走向有点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李世民就图穷匕见了。
“太子身边,不缺饱学鸿儒,但缺一个能教他‘事功’之学,能让他看到书本之外世界的人。”
李世民的目光灼灼,像两把利剑,要将李砚的心思彻底剖开。
“李砚,你断案、安民、推行新政,手段灵活,不拘泥于成法,却又总能切中要害。这正是太子所欠缺的。”
李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己经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所以,朕决定了。”
李世民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自下月起,你每月入东宫六日,为太子讲授刑名、钱谷、民生之策。不必拘于形式,就像你我闲谈一般,让他听听,看看,学学,究竟如何治理一方水土的。”
【轰!】
李砚只觉得一道天雷,不偏不倚,正正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让他……去教太子?
教这个未来帝国的继承人?
他一个只想混日子等退休的咸鱼,去当帝师?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猛地抬起头,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自己的鼻子,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充满了错愕的一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