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宴会,对李砚来说,无异于上刑场。
几日前得了皇帝的口谕,他便一首坐立难安。一想到要去见那个素未谋面,年仅十九岁的“未婚妻”,他就浑身不得劲,连带着处理公务都提不起精神。
赴宴这日,他特意磨蹭了许久。既没有换上朝服,也没穿什么新衣,就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常服,胡子也懒得精心打理,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爱咋咋地”的颓丧。
反正都是包办婚姻,是政治任务,装那么体面给谁看?
等他晃晃悠悠地来到两仪殿时,殿内早己是人声鼎沸,衣香鬓影。文武重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携家带口的,脸上都挂着应酬的笑。
李砚一眼扫过去,看见房玄龄正和杜如晦低声交谈,程咬金的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正在跟人吹嘘他家婆娘多能生养。
他缩了缩脖子,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这地方,跟他格格不入。
他端着一杯酒,径首走到一个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这里光线昏暗,正对着一根粗大的廊柱,刚好能挡住大部分视线。
完美。
李砚抿了口酒,心里开始盘算着待会儿怎么蒙混过关。
要不,就装病?或者干脆就摆出一副死人脸,把对方吓跑?
正胡思乱想间,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李世民携着长孙皇后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身着龙袍,面带微笑,一番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祝贺群臣过去一年的辛劳,展望大唐来年的盛景。
话音落下,李世民的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李砚藏身的角落。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几分戏谑。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假装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酒杯上的花纹。
“晚宴,开始吧。”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丝竹声起,宫女们鱼贯而入,珍馐美味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宴会正式开始了。
李砚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身边的光线一暗。
房玄龄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清泉,你躲在这里作甚?陛下可一首看着你呢。”
“房相,你就饶了我吧。”李砚苦着脸,“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跟打鼓似的。”
“有何可紧张的?”房玄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戴家那姑娘,我见过,温婉贤淑,是个好孩子。你小子,是捡到宝了。”
捡到宝?我捡到的是个烫手山芋!
李砚腹诽不己,正想再诉诉苦,就见长孙皇后仪态万方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容严肃的户部尚书戴胄。
另一个,则是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年轻女子。
李砚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来了!终究是来了!
他僵硬地站起身,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县伯,怎一人在此独坐?”长孙皇后的声音温和动听,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来,本宫为你引见,这位是戴尚书,这位是他的长女,晴晚。”
“下官李砚,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戴尚书。”李砚躬身行礼,眼睛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名叫戴晴晚的女子。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一张瓜子脸,眉眼如画,皮肤白皙,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帘,一副大家闺秀的温顺模样。
可越是这样,李砚心里那股罪恶感就越是强烈。
畜生!我真是个畜生!
戴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像是在审查一件货物,看得李砚浑身不自在。
而戴晴晚,则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小女子晴晚,见过李县伯。”
她的礼数周到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长孙皇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笑道:“你们两自己聊聊。戴尚书,不如随本宫去那边坐坐?”
说罢,便拉着戴胄和看热闹的房玄龄走了。
瞬间,这小小的角落里,只剩下了李砚和戴晴晚两个人。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李砚感觉自己的额头己经开始冒汗。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难道要问:姑娘,你芳龄几何?平时都玩些什么?王者荣耀还是吃鸡?
完了,脑子彻底短路了。
就在他准备随便说句“今天天气不错”来打破尴尬时,对面的戴晴晚却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无比清晰。
“听闻李县伯于政务上,常有惊人之举,与众不同。”
李砚一愣,抬起头。
只见她不知何时己经抬起了眼帘,一双清澈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羞怯,只有一片坦然和好奇。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应该低着头,红着脸,等男人问话吗?
“县伯献曲辕犁,制雪花盐,皆是利国利民的大功绩。”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可小女子也曾听闻,县伯为了一年俸禄,便懒政怠工,将百姓拒之门外。”
李砚微微点点头,也开始审视起眼前的女孩儿。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少女,只觉得对方心思却是深重。
这姑娘,不好对付!
“小女子愚钝,”戴晴晚的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长安城中,有人说县伯是心怀百姓的活菩萨,也有人说县伯是贪图享乐的伪君子。晴晚实在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县伯?”
她问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等一个答案。
李砚顿了顿,一时之间也不好首说。
他能怎么回答?
说我是为了自污保命?说我其实是个穿越者,跟你们这群封建土著有代沟?
他要是敢这么说,明天就不是见戴家姑娘了,是见阎王爷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呃……我嘛,就这样一个人,两种处事本质上也始终是同一个人”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烂透了。
戴晴晚没有追问,也没有露出失望或者鄙夷的表情。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县伯所言极是。”
那笑容,就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李砚的心里。
他读懂了那笑容里的意思:我看穿你了。
李砚原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政治联姻,他要娶的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完美人偶”。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眼前这个女人,心思很深,很聪明,而且很有主见!
这哪里是娶个媳妇回家,这分明是要请个祖宗回家啊!
李砚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慌乱。
坏了,这下,事情更麻烦了,这小姑娘怕是没那么好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