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时光转瞬即逝。
长安城刚刚从李砚献上【曲辕犁】的兴奋中稍稍平复,一场更大的阴影便悄然笼罩了关中大地。
初夏,本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田野间却开始出现令人不安的迹象。
起先只是零星的蝗虫,农人并未在意。
但很快,那黑褐色的虫群便如同墨汁滴入宣纸,迅速蔓延开来。
遮天蔽日,所过之处,禾苗尽毁,绿意全无。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百姓间传播。
太极殿内,李世民面沉似水,龙案上的奏报堆积如山,每一份都述说着蝗灾的惨烈。
群臣束手,除了祈天、祭祀,便是些老生常谈的“德政感召”,于事无补。
连续数日的朝会,皆是愁云惨淡,无一良策。
李世民疲惫地挥手,宣布暂且退朝,明日再议。
百官散去,各自面带忧色。
李砚刚从县衙出来,正准备回府。
他身为长安县令,辖区内的灾情同样不容乐观,连日来忙于安抚百姓、组织扑打,己是心力交瘁。
“李县令,留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砚转身,见房玄龄与杜如晦并肩而来,两人脸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杜如晦的气色比之上次在李砚府中医治时好了许多,但眉宇间的郁结却更深了。
“房相,杜相。”李砚拱手。
“哎,”房玄龄重重一叹,“这蝗灾来势汹汹,陛下为此寝食难安,我等也是一筹莫展。”
杜如晦咳嗽两声,接口:“今日朝上,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眼看灾情一日重于一日,若再无有效之法,关中危矣。”
李砚默然。
他这几日也一首在思考对策,前世记忆中关于蝗灾治理的种种知识在脑海中翻腾。
只是,那些方法,在这个时代是否适用?又该如何说出口,才能不显得惊世骇俗?
“李县令,”房玄龄注视着他,“你素有急智,先前无论是救助克明(杜如晦的字),还是那【曲辕犁】,皆是出人意料。不知对此蝗灾,可有何见解?”
李砚抚了抚下颌的短须。
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说得好,或能力挽狂澜;说得不好,轻则被斥为无稽之谈,重则可能引火烧身。
“下官确有一些浅见,只是……”李砚略作沉吟,“这些法子,恐与常法不同,怕是难以立时见效,且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杜如晦精神一振:“李县令但说无妨!如今这等情势,只要有一线希望,便值得一试。”
房玄龄也点头:“正是此理。陛下己下旨,各地官员务必全力抗灾,若有良策,自当上禀。”
李砚定了定神。
“下官以为,治蝗之策,当从几处着手。”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
“其一,主动捕杀。”
“主动捕杀?”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这倒不新鲜,各地官府也都在组织百姓扑打。
李砚继续:“寻常扑打,效率不高,且蝗虫飞行迅速,难以奏效。下官以为,可于夜间或清晨蝗虫不甚活跃之时,组织人手,以火把、浓烟驱赶,使其落入事先挖掘的壕沟之中,集中焚烧或掩埋。”
这个法子听起来比单纯的白日扑打要巧妙一些。
“壕沟?”杜如晦追问,“如何挖?挖在何处?”
“可于蝗虫迁徙的必经之路上,或其密集栖息的田亩周边挖掘。不必太深,能困住蝗虫即可。关键在于‘集中’二字。”李砚解释。
房玄龄微微颔首,这个法子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其二,重点防护。”李砚接着说,“蝗灾范围广大,所有农田尽数保全不易。但朝廷可划出一些产量高、地势重要的田亩,譬如京畿附近的官田、军粮产地,集中人力物力,以布幔、席帐等物进行遮盖,虽耗费不小,但可保住一部分收成,以作根本。”
这更是个耗费巨大的工程,但若真能保住部分粮食,也算值得。
“其三,利用天敌。”
“天敌?”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有些意外。
李砚斟酌道:“蝗虫亦有天敌,譬如鸡、鸭等禽鸟。下官以为,可在灾情严重之地,鼓励百姓大量饲养此类禽鸟。虽不能立时扑灭蝗灾,但长远来看,或可抑制蝗虫再度成灾。”
他没敢说得太细,比如专门组织“鸭子大军”之类的,怕太过骇人听闻。
“此法……倒也新奇。”杜如晦抚须思索,“只是见效怕是缓慢。”
“确是远水难解近渴,”李砚承认,“但亦不失为一种思路。蝗灾过后,田地荒芜,百姓生计艰难,若能推广禽畜饲养,亦可补充肉食,多一条活路。”
房玄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李砚考虑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蝗灾,还有灾后的民生。
“其西,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李砚语气加重,“便是安定民心,统一调度。”
“蝗灾一起,百姓惊恐,易生谣言,甚至引发民乱。朝廷须得及时发布准确讯息,严惩妖言惑众者。同时,各项抗灾措施,必须由官府统一组织,调派人手,分配物资,令行禁止,方能形成合力。”
他脑中闪过前世抗击各种自然灾害的经验,组织和动员能力,往往是成败的关键。
“至于灾后,则需尽快组织百姓补种耐旱、生长期短的作物,如荞麦、豆类等,同时朝廷应减免赋税,发放救济粮款,助民渡过难关。”
李砚一口气说完,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房玄龄和杜如晦。
两位宰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砚提出的这些,有些是他们想到过但未曾系统化的,有些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尤其是“主动捕杀”中利用壕沟和火烟,“重点防护”的思路,以及“利用天敌”的说法,都让他们觉得耳目一新。
最关键的是,李砚将这些措施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应对方案,从眼前到长远,从捕杀到安民,都有所涉及。
许久,房玄龄才缓缓开口:“李县令所言,条理清晰,颇有见地。”
杜如晦也点头:“尤其是这挖掘壕沟诱捕之法,以及重点防护的策略,若能推行得当,或许真能减轻灾情。”
他看向李砚:“只是,这些法子,知易行难啊。调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非一县一府所能及,须得朝廷统筹,陛下乾纲独断才行。”
李砚:“下官明白。这些只是纸上谈兵,具体如何施行,还需朝中诸公商议,并结合各地实际情况调整。”
他并不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解决蝗灾,能提供一些思路,己是尽力。
房玄龄沉吟片刻:“李县令,你可愿将这些想法,整理成一份奏疏,明日随我一同上呈陛下?”
李砚心中一动。
“下官遵命。”他躬身应下。
“好。”房玄龄露出一丝欣慰,“克明,我们这便回去,将李县令的这些想法再细细琢磨一番。”
杜如晦颔首:“理当如此。”
两位宰相与李砚告辞,匆匆离去。
李砚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再次抚了抚自己的短须。
蝗灾,这可是堪比兵灾的大劫。
自己这点“现代知识”,在这铺天盖地的天灾面前,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他不敢乐观。
王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声问:“大人,您又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李砚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向县衙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