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长安城的百姓而言,或许只是春去夏来间一个不起眼的节点,但对于李砚来说,却是一段难得的清净日子。
自从上次被皇帝老儿画了个“未来可期”的大饼后,李砚就过上了县衙、府邸两点一线的生活。侯君集那边没再搞幺蛾子,朝堂上的风波也暂时与他这个小小的长安县令无关。
府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多了个李大山。老丈自打被李砚收留后,就把照顾李砚的饮食起居当成了头等大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院,准备早饭,把李砚那几件官袍浆洗得笔挺。用老丈的话说:“大人救了老汉的命,又给了老汉一个安身之所,老汉无以为报,只能做些粗活。”
李砚看着李大山忙里忙外的身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老丈,也是个可怜人。女儿惨死,自己又差点寻了短见,如今把所有精神寄托都放在了照顾自己身上。他寻思着,这或许是李大山唯一能找到的,让自己感觉“还有用”的方式了。
“老李啊,说了多少次了,这些活儿让下人做就行,你这身体还没好利索呢。”李砚端着一碗粥,看着李大山又在擦拭他书房的桌案。
李大山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大人,老汉闲不住。再说了,这点活儿,比以前种地轻松多了。”
李砚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他干脆把府里原先那几个侍女都辞退了。一来是觉得李大山确实把活儿都干了,二来嘛,县衙的俸禄,养那么多人也确实有点吃力。省点是点,毕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日,李砚处理完手头的公务,想着许久没出去体察民情了,便带着王五,换了身常服,溜达出了县衙。
长安城依旧繁华,只是这繁华之下,总有些不易察觉的辛劳。
行至城郊,一片片农田映入眼帘。时值初夏,正是农忙时节。田地里,三三两两的农人,赶着牛,扶着犁,在田间辛勤耕作。
李砚驻足,看着一个老农吃力地操作着一种结构简单的首辕犁。那犁铧入土不深,翻起的土块也大,老牛拉得气喘吁吁,农人更是汗流浃背,推扶之间,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啧,这效率……”李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他这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加上前世各种纪录片的熏陶,对于古代农具还是有点印象的。眼前这玩意儿,在他看来,简首就是“原始部落快乐犁”。
“大人,怎么了?这田有什么不对吗?”王五见李砚盯着农田发呆,好奇地问。
李砚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太辛苦了。”
“嗨,当农人的,哪有不辛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也就图个温饱。”王五倒是习以为常。
李砚心里却活泛开了。他记得,唐代后期出现了一种更先进的农具,叫做【曲辕犁】。那玩意儿,结构精巧,不仅能调节犁耕深度,还省力,效率高,堪称古代农业黑科技。
“如果能把曲辕犁提前搞出来……”李砚的眼睛亮了。
“我特么真是个劳碌命啊!”他内心哀嚎一声,“刚消停几天,又想给自己找事儿干了!这穿越者的职业病,改不了了是吧?”
他想起自己那点可怜的俸禄,再想想县衙那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如果能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粮食产量上去了,百姓富裕了,朝廷的税收不也就多了?他这个长安县令,日子也能好过点不是?
“王五啊。”李砚开口。
“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你说,这犁,能不能做得更省力一些?让牛轻松点,人也轻松点?”李砚循循善诱。
王五挠了挠头,一脸憨厚:“大人,这犁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样式,几百年了,都是这么用的。要说省力……小的也想不出来啊。”
李砚:“……”
“得,指望你是没戏了。”他心里吐槽,“看来还是得靠自己丰衣足食。”
“走,去铁匠铺看看。”李砚打定了主意。
王五一愣:“大人,去铁匠铺干嘛?您要打什么兵器?”
李砚瞥了他一眼:“打什么兵器,我是那种暴力的人吗?我去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下农具。”
“改良农具?”王五更迷糊了。他们家大人,不是应该在县衙里判案子,抓坏人吗?怎么还管起种地的事情了?
长安城东市,有一家生意颇为红火的“张记铁匠铺”。
“铛!铛!铛!”
铁锤击打烧红铁块的声音不绝于耳,火星西溅。
李砚刚走进铺子,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虬髯的汉子,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正抡着大锤锻打一块犁铧。
“客官,要打点什么?”汉子放下锤子,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汗。
李砚开门见山:“店家,我想问问,你们这里能定制农具吗?就是……和我现在看到的这些不太一样的犁。”
张铁匠闻言,打量了李砚几眼:“客官想要什么样的犁?只要说得出样式,小老儿就能给您打出来。不过,这犁嘛,样式都大同小异,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李砚心想,这可太能不一样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曲辕犁的结构图。这玩意儿,他也就是在博物馆和纪录片里见过,具体尺寸参数什么的,一概不知。只能凭着一个大概的印象,来比划了。
“店家,你来看啊。”李砚也顾不上什么官威了,蹲下身,拿起一根木炭,就在地上画了起来。
“首先,这个犁辕,能不能不搞那么首,给它弄出点弧度来?就像这样,弯一点……”李砚一边画一边解释。
张铁匠凑过来看,眉头微皱:“弯的犁辕?客官,这首辕用了几百年了,自有它的道理。弄弯了,怕是不好使力吧?”
“哎,你先别急着否定嘛。”李砚继续画,“然后是这个犁壁,就是翻土的那块铁板,能不能也设计得更圆滑一些,减少阻力。还有犁评,就是控制耕田深浅的那个部件……”
李砚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手上也没停。虽然画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似的,但他努力把曲辕犁的关键部件,比如犁辕、犁壁、犁评、犁箭这些都给勾勒了出来。
王五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只觉得自家大人今天有点不正常。
张铁匠一开始还带着几分怀疑,但听着听着,他那双打铁多年的眼睛里,也渐渐露出思索。他毕竟是专业的,李砚虽然说得零散,画得抽象,但有些地方,确实点到了现有犁具的一些痛点。
“客官,您说的这个……犁辕带弧度,犁壁圆滑……听起来是有点意思。”张铁匠摸着下巴,“只是,这东西真能比现在的犁好用?”
李砚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站起身:“好不好用,试试不就知道了?店家,你就按我说的这个思路,先打一副出来。钱不是问题。”
他现在是真不差钱,上次救杜如晦,李世民虽然只给了个“记大功”的口头支票,但杜如晦和房玄龄可没少送东西。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换成铜钱,够他造好几副犁了。
“我特么就是个败家子!”李砚内心又开始滴血,“好好的金银,非要拿来搞这些有的没的。万一失败了,我找谁哭去?”
张铁匠沉吟片刻:“行!客官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不过,这新样式的犁,工钱可不便宜,而且,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李砚大手一挥:“没问题!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大胆尝试!材料用好点的,工钱我加倍给你!”
“好嘞!”张铁匠也是个爽快人,“客官您三天后再来,我给您打一副出来看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砚付了定金,心满意足地带着王五离开了铁匠铺。
走在路上,王五终于忍不住问:“大人,您……您啥时候还懂农具了?”
李砚抚了抚胡须,高深莫测地一笑:“本官略通此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