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李砚独坐灯下,指尖的墨迹尚未干透。
堂外隐约传来犯妇家眷的哭嚎,凄厉又绝望,像一把钝刀子在人心上磨。
他刚刚签发了那五名泼皮的处斩文书,三日后西市行刑。
怒火退潮,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空寂。
他抚了抚微硬的胡须,那女子惨死的模样,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大人。”
王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何事。”
李砚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人,不好了。城西破窑那老丈……李大山,他、他要寻死。”
李砚霍然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胸中那股刚刚平息的郁气,瞬间又翻涌上来。
“备马。”
城西,破窑依旧。
只是窑洞口,此刻却围了几名衙役与左邻右舍。
李砚拨开人群,一眼便看见李大山。
老汉双目赤红,手中紧攥着一截断裂的麻绳,正痴痴地望着窑洞顶上那根歪斜的横梁。
他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衫,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尘土,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
“老丈。”
李砚的声音放得很轻。
李大山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在看到李砚时,才勉强聚焦。
“县……县令大人……”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老汉没用……是老汉对不住女儿……”
说着,他便又要往那横梁上套绳子。
“糊涂。”
李砚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他手中的麻绳,扔在地上。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又是何苦。”
李大山颓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她才十六岁……那些天杀的畜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她去了……”
哭声撕心裂肺,闻者无不动容。
李砚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汉的肩膀。
“老丈,逝者己矣,生者当如斯。”
“那五个畜生,本官己经判了他们死罪,三日后便会明正典刑,为你女儿讨回公道。”
李大山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李砚。
“大人……此话当真。”
“本官一言九鼎。”
李大山嘴唇颤抖,突然朝着李砚重重磕下头去。
“谢大人为小女申冤……谢大人……”
“老丈快快请起。”
李砚扶起他。
“只是……老汉如今孤身一人,这世上再无牵挂,活着……活着也是受罪。”
李大山眼中又是一片死灰。
李砚默然片刻。
他想起了自己,魂穿二十载,在这大唐亦是孑然一身。
“老丈若不嫌弃,”李砚缓缓开口,“本官府中尚有空房,虽不宽敞,倒也清净。”
李大山愕然抬头。
“大人……这如何使得……老汉不过一介草民……”
“本官如今,也是孑然一身。”李砚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却也透着真诚。
“往后,老丈便住在我那处,也好有个照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替本官看着家门。”
李大山看着李砚,这位年轻的县令,眼中没有半分施舍,只有一片温和。
那份真挚,让他冰冷的心,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叨扰……大人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
李砚正在后堂用早饭,李大山拘谨地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碗粟米粥,却迟迟未动。
老汉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是李砚让王五找来的。
虽然依旧消瘦,精神却比昨日好了些许。
“老丈,用饭吧。”李砚道。
“诶……诶……”李大山拿起筷子,手还有些抖。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匆匆从外面进来。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
李砚放下碗筷,眉头微蹙。
“他说……他是奉了潞国公府上的将令,特来拜会大人。”
衙役的声音有些迟疑。
潞国公,侯君集。
李砚抚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麻烦,终究还是上门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大山,老汉听到“泼皮”二字,身体明显一僵,眼中泛起恐惧与恨意。
“知道了。”李砚起身,“让他在前厅稍候。”
他转向李大山,温声道:“老丈安心用饭,些许小事,本官去去就回。”
李大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李砚整理了一下衣冠,面沉似水,向着前厅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潞国公府上的人,想如何“处理”那五个该死的泼皮。
前厅之中,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打量着厅内的陈设。
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倨傲,腰间佩着一口上好的横刀,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军中之人的悍勇之气。
见到李砚进来,他只是略略一颔首,并未行礼。
“你便是长安县令李砚。”
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审视,以及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砚走到主位坐下,神色平静。
“本官正是。阁下是……”
“某家姓周,单名一个‘勇’字。”周勇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与李砚平视。
“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与李县令商议一件事。”
“哦。”李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周校尉请讲。”
他己看出对方军中校尉的身份。
周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日,李县令拿了几个不懂事的泼皮,判了死罪。”
“此事,我家将军己经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