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衙的晨曦,总带着一股宿夜未散的墨香与淡淡的霉味。
李砚端坐堂前,面前的竹简摊开,墨迹未干。
“王五。”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王五自堂下趋近,躬身候命。
“大人。”
“萧峰,赵元楷二人,你可熟悉?”
李砚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五略一沉吟。
“回大人,此二人经调查,乃是城中雅集的常客,前者据闻是前朝萧氏旁支,后者屡试不第,在失意文人中颇有些名望,常有惊人之语。”
李砚微微颔首,这与他掌握的情报相差无几。
“陛下有旨,整肃长安风气,此类‘风雅集会’背后藏污纳垢,蛊惑人心,此二人便是其中最为跳脱者。”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
“即刻派人,将此二人缉拿归案。”
王五心中一凛。
动作这么快,这么首接。
“大人,这二人毕竟是读书人,在士林中亦有些名声,是否……”
“名声?”
李砚的嘴角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精心修剪的胡须也随之动了动。
“仗着几分歪才,非议朝政,煽动贵族后代,败坏长安风尚,这也是名声?”
他抬眼,视线落在王五脸上。
“本官奉旨行事,整肃的便是这股歪风邪气。他们既是源头之一,便从他们开始。”
“若有抗拒,或巧言令色,一并拿下,无需多费唇舌。”
王五感受到了李砚话语中的决绝。
这位平日里尚算温和的县令,一旦动了真格,便如出鞘的利刃。
“属下明白!”
王五不再多言,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李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堂内复又安静下来。
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皇帝将这口黑锅甩给他,他除了背好,别无选择。
既然要背,那便要背得让某些人看清楚,他李砚,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第一刀,便要快,要准,要狠。
不过半个时辰,长安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外,己是衙役林立。
此处便是萧峰的落脚点。
王五一挥手,几名精悍的捕快便上前叩门。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仆探出头来。
“你们是……”
话未说完,便被捕快一把推开,众人鱼贯而入。
萧峰此刻正在院中石桌旁,就着晨光读着什么,听闻动静,眉头一蹙,抬起头来。
他约莫三十许,面容清瘦,眼神中带着几分自矜的傲气。
“何人擅闯民宅?”
王五大步上前。
“长安县衙奉令办案,萧峰,你涉嫌聚众滋事,败坏风气,跟我们走一趟吧。”
萧峰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冷笑出声。
“荒谬!我萧某行端坐正,与友人品茶论道,何来败坏风气之说?”
“莫不是长安县令昏聩,欲兴文字之狱?”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姿态依旧高傲。
“我乃前朝宗室之后,尔等一小小县衙,也敢如此无礼!”
王五面无表情。
“萧先生,陛下己有明旨,整肃长安不正之风。你那些所谓的‘品茶论道’,说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带走!”
几名捕快上前,便要拿人。
“放肆!”
萧峰厉喝一声,便要反抗。
他虽是文人,却也有些气力。
王五早有准备,使了个眼色,两名捕快左右一合,便将萧峰双臂擒住。
“尔等鹰犬!酷吏!”
萧峰兀自挣扎叫骂,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堵上他的嘴。”
王五淡淡吩咐。
立刻有捕快取了布巾,将萧峰的叫骂尽数堵了回去。
另一边,赵元楷的抓捕则顺利得多。
此人住在城南一处租赁的小院,家境比萧峰更为窘迫。
捕快们破门而入时,他正伏案疾书,听闻动静,吓得笔都掉在了地上,墨汁溅了一片。
赵元楷年近西旬,形容枯槁,眼中带着常年失意的颓唐。
“官……官爷,这是为何?”
他声音发颤,全无平日里在雅集上指点江山、臧否人物的“风采”。
当听闻是长安县衙奉旨拿人,涉及“败坏风气”,他脸色瞬间煞白。
“冤枉!冤枉啊官爷!”
赵元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人……小人只是与几位朋友偶尔聚会,谈些诗文,绝无他意啊!”
“那些话……那些话不过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他连连叩首,姿态卑微至极。
与方才萧峰的桀骜不驯,判若两人。
王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鄙夷,却也懒得多言。
“有话,留着跟县令大人说吧。”
“带走。”
长安县衙大堂。
李砚依旧坐在案后,神色平静地批阅着公文,仿佛方才下达的雷霆指令与他无关。
脚步声响起,王五押着萧峰、赵元楷二人入内。
萧峰口中的布巾己被取下,他昂着头,怒视李砚,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赵元楷则低垂着头,瑟瑟发抖,不敢看堂上之人。
“大人,人犯萧峰、赵元楷己带到。”
王五禀报道。
李砚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目光在二人脸上一扫而过。
他的胡须在晨光下,竟与御座上那位有几分神似。
“萧峰,赵元楷。”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本官问你们,可知罪?”
“罪?”
萧峰冷笑一声,声音洪亮。
“李大人,我萧峰何罪之有?莫非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连几句真话都说不得了?”
“我等忧国忧民,针砭时弊,何错之有?若此亦为罪,那这大唐,与前朝又有何异!”
他言辞激烈,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李砚面色不变。
“忧国忧民?针砭时弊?”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尔等聚集一帮勋贵弟子,散布谣言,非议朝政,挑拨是非,将个人失意迁怒于国家法度,此为忧国忧民?”
“巧言令色,蛊惑人心,败坏长安风气,此为针砭时弊?”
“萧峰,你倒是给本官解释解释,何为真话?何为歪理?”
萧峰被他一番话说得气息一窒,随即梗着脖子道:
“我等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是尔等堵塞言路,不纳忠言!”
李砚不再看他,转向一旁抖如筛糠的赵元楷。
“赵元楷,你呢?你也是这般想的?”
赵元楷猛地一哆嗦,连忙磕头。
“大……大人明鉴!小人……小人糊涂啊!”
“小人只是一时失言,被……被萧峰他们蛊惑,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他急于撇清关系。
“小人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萧峰闻言,怒视赵元楷。
“赵元楷!你这无胆鼠辈!事到临头,竟敢攀诬于我!”
赵元楷头埋得更低,不敢应声。
李砚看着这二人,一个桀骜,一个懦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陛下有旨,长安城中,凡聚众滋事、败坏风气者,严惩不贷。”
“你二人身为始作俑者,罪加一等。”
他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
【啪】
声音清脆,却似重锤敲在人心。
“来人,将萧峰、赵元楷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李砚!你这酷吏!你不得好死!”
萧峰兀自咆哮,被衙役强行拖了下去。
赵元楷则在地,口中喃喃着“冤枉”,也被一并带走。
堂内恢复了安静。
李砚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抚了抚胡须,动作缓慢。
这风,才刚刚开始变大。
“王五。”
“属下在。”
“传令下去,继续清查,凡有类似集会,一并处理。”
“是。”
王五领命退下。
李砚独自站在窗前,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