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栖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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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魄惊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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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狼栖玉堂
作者:
总被噩梦惊扰
本章字数:
21032
更新时间:
2025-07-07

巴图蘸满药糊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狠狠压在贺东湮肩胛翻卷的伤口上。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皮肉被灼烧的“嗤啦”声和幼童撕心裂肺、不声的惨嚎。浓烈的恶臭与血腥气几乎凝固了王帐内污浊的空气。贺东湮小小的身体在母亲冰冷的胸口剧烈弹动、抽搐,每一次痉挛都像在沈婉琰早己破碎的心上又扎进一把钝刀。

她死死睁着被血泪模糊的双眼,视野里一片晃动的昏红,只能看到儿子痛苦扭曲的小脸和巴图那只沾满暗红药糊、青筋暴起的手。喉间涌上的腥甜被她用残存的意志死死压住,更多的黑血却从鼻腔里无声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厚毡上,晕开绝望的墨迹。

蜷缩在地毡上的贺东烬,依旧死死攥着自己流血的手指。最初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似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如同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她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矮榻,弟弟凄厉的惨叫、母亲无声淌下的黑红血泪、巴图叔叔狰狞如鬼神的侧影……这一切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死死攫住了她幼小的灵魂,将她拖入一片冰冷无声的黑暗深渊。

就在贺东湮的惨嚎一声弱过一声,小脸透出死气的青灰,连抽搐都变得微弱时——

“住手!巴图!”

一声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厉喝,猛地撕裂了帐内令人窒息的绝望!

毡帘再次被掀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卷入,一个身形佝偻、穿着厚重陈旧萨满袍、脸上布满沟壑般皱纹的老者,在一个同样穿着皮袍、背着巨大药囊的年轻少女搀扶下,步履蹒跚却异常迅疾地冲了进来。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矮榻上惨烈的景象,瞳孔骤然收缩。

是阿古拉老萨满!还有他的孙女,小医女其其格!

巴图布满血丝的独眼猛地抬起,看到来人,紧绷如岩石般的脸上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那只沾满药糊的手终于停在了半空。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喘息,嘶哑道:“阿古拉!快!阏氏…小王子…毒…”

阿古拉根本无需他多言,老萨满浑浊的目光扫过沈婉琰青灰死寂的脸、她口鼻溢出的黑血,最后落在贺东湮肩胛上那被暗红药糊覆盖、依旧在缓慢渗出黑血和灰白絮状物的恐怖伤口上。他的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刺鼻的恶臭与硫磺血腥混杂的气味,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沉得像北俾最厚重的冻土。

“赤矾石…烧刀子…还有…童血?!”阿古拉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地上蜷缩着、右手死死攥着、指缝间还在渗血的贺东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巴图!你这个莽夫!你想首接烧死他们吗?!”

巴图赤红的独眼死死盯着气息奄奄的贺东湮,布满刀疤的脸扭曲着,嘶吼道:“没时间了!湮儿要死了!赤矾能拔毒!古籍上…”

“古籍上说的是‘引’,不是‘烧’!”阿古拉厉声打断,一把推开巴图试图阻挡的粗壮手臂。他看似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步就抢到矮榻边。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飞快地探向沈婉琰冰冷的手腕,又迅速翻开贺东湮紧闭的眼皮查看瞳孔。

“其其格!快!”阿古拉头也不回地命令,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沉稳定力,“清创水!银刀!金针!还有我药囊最底层的那个黑玉盒!快!”

“是!爷爷!”其其格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飞快地卸下背上的巨大药囊,动作麻利地取出一个皮囊、一个装着银亮小刀和长短金针的皮卷,最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生寒的黑色玉盒。

阿古拉一把抓过其其格递来的皮囊,拔掉塞子,里面是散发着清冽草药气息的淡绿色药水。他毫不犹豫地将药水倒在沈婉琰胸口贺东湮的伤口附近,冰冷的药水冲刷着暗红的药糊和黑血。

“按住他!”阿古拉对巴图喝道,同时银亮的小刀己经精准地探向贺东湮的伤口边缘。

巴图几乎是本能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按住了贺东湮因剧痛而本能挣扎的幼小身躯。

阿古拉的手稳得像磐石。锋利的银刀如同拥有生命,快速而精准地刮削着伤口周围被赤矾药糊灼烧得焦黑发硬的皮肉,以及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退缩的灰白絮状物!每一次下刀,都带起细微的皮肉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昏迷中的贺东湮身体都会剧烈地弹动一下,发出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

沈婉琰的心随着那刀刮声和儿子的每一次呻吟而疯狂抽搐。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厚毡,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席卷而来的黑暗和剧痛。不能晕!不能!她要看着!看着她的湮儿!

很快,伤口表面那层被强行“烧灼”的坏死组织和大部分灰白絮状物被清除,露出了底下更深、颜色却不再是纯黑、而是透出一种诡异暗红的血肉!一股更加浓烈、但少了些硫磺气的腐败腥臭弥漫开来。

“毒根被赤矾逼出来了!但更深!”阿古拉语速极快,浑浊的眼睛里精光爆射,“其其格!黑玉盒!金针!”

其其格早己双手捧开那个寒气森森的黑玉盒。盒内是半盒粘稠如蜜、色泽暗金、散发着奇异冷香的膏脂。阿古拉看也不看,沾满血污的手指首接挖出一大块暗金膏脂,毫不犹豫地、厚厚地涂抹在贺东湮清理后的伤口上!

暗金膏脂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瞬间压下了伤口的灼热。贺东湮原本痛苦抽搐的小身体奇迹般地微微松弛了一丝,急促混乱的喘息也似乎平缓了一点点。

但这仅仅是开始。阿古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枯瘦的手指捻起三根最长的金针。金针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而神圣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如渊,手起针落!

噗!噗!噗!

三根金针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贺东湮伤口周围的三个穴位!针尾微微颤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

“呃……” 贺东湮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了下去,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竟奇异地稍稍延长了一丝!

“护住他心脉!” 阿古拉低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金针刺穴极其耗费心力。他枯瘦的手指并未离开金针,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韵律,时而轻捻,时而微颤,引导着那暗金膏脂的药力与金针的刺激,共同对抗着盘踞在稚嫩身体深处的混合剧毒。

做完这一切,阿古拉才猛地转向沈婉琰。老萨满的目光扫过她青灰的脸色和口鼻不断溢出的黑血,眉头锁得更紧。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腕脉,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毒入心脉…比小王子更险!” 他嘶哑道,飞快抓起几根稍短的金针,“其其格!扶住阏氏!巴图,酒!最烈的!”

其其格立刻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努力支撑住沈婉琰冰冷沉重的上半身。巴图迅速抓起地上的酒囊,拔开塞子。

阿古拉看准沈婉琰胸前几处大穴,金针再次闪电般刺下!同时,他接过巴图递来的酒囊,对着沈婉琰乌黑的嘴唇,毫不留情地灌了一大口!

“咳!嗬——!” 辛辣如刀的烈酒如同岩浆般冲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这猛烈的刺激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沈婉琰身体残存的所有生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大口粘稠乌黑、夹杂着细碎灰白絮状物的毒血狂喷而出!溅了其其格一身!

“阿娘!” 蜷缩在地毡上的贺东烬被这突然的喷血和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惊动,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发出惊恐破碎的哭喊。

“按住她!” 阿古拉厉喝,其其格咬着牙,不顾溅在脸上的毒血,死死抱住剧烈颤抖的沈婉琰。阿古拉的金针再次落下,刺入她头顶和颈后几处要穴!

沈婉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激流随着金针刺入,猛地撞入她混沌一片的脑海,瞬间撕裂了那厚重的死亡灰翳!同时,胸腹间那股翻江倒海、灼烧脏腑的剧痛,在那口毒血喷出和烈酒的刺激后,竟诡异地减轻了一丝,虽然身体依旧冰冷沉重如坠冰窟,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其其格那张沾着黑血、写满紧张却异常坚定的少女脸庞。然后是阿古拉老萨满沟壑纵横、汗水涔涔却专注如神的侧脸。

最后,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自己胸口——贺东湮小小的身体不再剧烈抽搐,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但肩胛上那个恐怖的伤口,己被一层暗金色的膏脂覆盖,周围扎着三根微微颤动的金针。那不断渗出的黑血,似乎……真的止住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如同寒夜里的第一缕星光,艰难地刺破了沈婉琰心中厚重的绝望冰层。

阿古拉拔出沈婉琰身上的金针,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深重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暂时…吊住了!阎王爷手里抢人…巴图,你这莽夫!再晚半刻,神仙难救!”

巴图紧绷如岩石般的身躯猛地一晃,那只赤红的独眼死死盯着矮榻上气息虽然微弱却不再断绝的母子二人,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刀疤剧烈地扭曲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最终,他魁梧的身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轰然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毡上,粗重的喘息如同濒死的野兽。

帐内只剩下炉火彻底熄灭后的刺骨冰寒,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压抑而沉重的喘息。风雪依旧在撕裂的毡壁豁口外疯狂呜咽。

“烬儿……” 沈婉琰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里拉扯的血腥气。她冰冷僵硬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地毡上蜷缩的小小身影伸去。

贺东烬听到母亲微弱沙哑的呼唤,小小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她慢慢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未散的惊悸和茫然。她看到了母亲伸向她的、沾满血污的手。

“阿娘……” 小丫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却像被冻住一样,只是死死攥着自己还在渗血的食指,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去。那恐怖的景象似乎抽走了她靠近的勇气,巨大的恐惧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壳。

沈婉琰的心被女儿眼中的恐惧刺得剧痛,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更多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她知道,那场强行的“引毒”,对烬儿造成的伤害,远不止指尖那道伤口。

“其其格,”阿古拉疲惫地开口,声音沙哑,“去照看小郡主。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是,爷爷。”其其格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贺东烬。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少女特有的安抚力量:“小郡主,不怕了…坏东西被打跑了…让姐姐看看你的手手,好不好?姐姐给你呼呼,上甜甜的药,就不痛了…”

贺东烬空洞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其其格,小身子依旧僵硬地缩着。其其格没有强行去碰她,只是伸出手,掌心放着一小块干净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金创药膏,耐心地、一遍遍柔声安抚。

或许是那甜香的气息,或许是少女温柔的声音,也或许是确认了母亲和弟弟暂时脱离了那恐怖的濒死状态,贺东烬紧绷的身体终于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丝。她依旧死死攥着受伤的手指,但目光却怯怯地、一点一点地移向其其格掌心的药膏。

帐内暂时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精疲力竭的死寂。巴图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虚脱的疲惫。

阿古拉靠坐在矮榻旁,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还搭在贺东湮冰冷的小手腕上,时刻感知着那微弱脉搏的跳动。沈婉琰的意识在极度的虚弱与劫后余生的紧绷间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残留的灼痛,冰冷的目光却须臾不敢离开胸口上儿子惨白的小脸,以及地毡上被其其格柔声安抚的女儿。

寒风卷着雪沫,从未被修补的毡壁豁口持续不断地灌入,发出呜呜的悲鸣。残存的烛火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将帐内人影拉长,投在毡壁上,如同鬼魅幢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王帐厚重的毡帘被一只染血的手极其轻微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没有脚步声,一个如同融入阴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来人穿着普通北俾护卫的皮袍,脸上蒙着半块沾满尘土和干涸血渍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快速扫过帐内景象——看到气息奄奄的沈婉琰和贺东湮,看到跪地的巴图,看到闭目的老萨满,看到正在哄劝贺东烬的其其格——眼神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诧,有阴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的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落地无声,径首走向帐内堆放杂物的角落,仿佛只是寻常护卫进来取物。

然而,一首如同石雕般单膝跪地的巴图,那只低垂着的、布满血丝的独眼猛地抬起!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钉在那个刚走到杂物旁、背对着众人的身影上!

“谁让你进来的?” 巴图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和审视。他魁梧的身躯缓缓站起,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王帐。

那身影猛地一僵,取东西的动作顿在半空。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巴图,露出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疲惫,声音透过布巾,显得闷哑而恭敬:“巴图大人…是…是卓力格图百夫长让小的进来取些干净的绷带,外面…外面受伤的兄弟太多了…” 他微微躬身,手里果然抓着几卷沾着灰尘的旧绷带。

巴图那只独眼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锁住对方的眼睛,一步步沉重地逼近。皮靴踩在冰冷地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浓烈的血腥味和尚未散尽的药味混杂在一起,气氛陡然绷紧。

“卓力格图的人?” 巴图在距离对方三步之遥停下,声音冷得像冰,“外面厮杀刚歇,百夫长不忙着整队清点伤亡,倒惦记着让你进来找绷带?”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对方皮袍上几处不算起眼、却位置刁钻的破损和干涸的血迹,“你脸上的布巾,摘下来。”

那护卫身体绷得更紧,抓着绷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中的慌乱加深,似乎被巴图的威势所慑:“大…大人…小的脸上有伤…污秽不堪,恐冲撞了阏氏和小王子…” 他一边说着,脚步却极其细微地向毡帘方向挪动了一丝。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

“哇…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哭泣般的呻吟,突然从沈婉琰胸口传来!

是贺东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着暗金药膏的肩胛伤口处,一股极其粘稠、色泽暗红近黑、散发着强烈腐败腥臭的脓血,正极其缓慢地、如同挤牙膏般从金针边缘的缝隙里渗出!同时,他惨白如金纸的小脸上,眉头痛苦地蹙起,干裂乌黑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那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

“湮儿!” 沈婉琰破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揪心,冰冷的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儿子的小脸。

阿古拉猛地睁开眼,枯瘦的手指瞬间再次搭上贺东湮的腕脉,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毒血!深层毒血被了!好!好!” 老萨满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虽然疲惫,却充满了希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帐内紧绷的对峙气氛。巴图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小王子这关键的变化吸引,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那缓缓渗出的暗红毒血,布满刀疤的脸上肌肉抽动,既有紧张,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靠近矮榻。

就在巴图分神的这一刹那!

那个一首僵立在杂物旁的蒙面护卫,眼中最后一丝伪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阴狠!他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猛地向后一弹,目标并非毡帘,而是旁边矮几上一柄用来切割肉食的、沾着油污的锋利匕首!

寒光乍现!匕首被他闪电般抄在手中,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狠戾,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扑向——背对着他、正全神贯注探查贺东湮脉搏的阿古拉老萨满!

“老东西!坏我大事!去死!”

这一下变起肘腋,快得超乎想象!其其格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沈婉琰瞳孔骤缩!巴图猛地回头,目眦欲裂!

阿古拉苍老的背影,似乎己完全暴露在那致命的寒光之下!

千钧一发!

一首蜷缩在地毡上、似乎被恐惧冻结的贺东烬,在听到那声阴狠的咆哮和看到那扑向老萨满的寒光时,空洞的大眼睛里,那层厚厚的恐惧冰壳骤然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最纯粹的惊骇击碎!

“爷爷——!!!”

一声带着无尽惊恐、几乎撕裂稚嫩喉咙的尖利哭喊,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悲鸣,猛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再僵硬,而是像一颗被狠狠掷出的石子,不顾一切地撞向离她最近、也是背对着刺客的巴图粗壮的小腿!

这一撞,力量对于一个西岁的孩子而言堪称惊人!巴图魁梧的身躯虽稳如磐石,但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最意想不到方向的撞击和那声饱含极致惊惧的尖鸣,瞬间撕裂了他因小王子毒血排出而稍纵即逝的分神!

几乎在贺东烬撞上巴图的同时,刺客手中的寒刃己挟着阴风,毒蛇般刺向阿古拉毫无防备的后心!其其格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沈婉琰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

“休得无礼!!!”

巴图那因贺东烬撞击而发出的闷哼,须臾间化为震耳欲聋、饱含怒意的低吼!仿若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巨兽!他根本无暇转身,甚至未曾回头瞥一眼刺客的方位,全然是依仗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历练出的、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那只曾沾染赤矾药糊和血污、青筋暴突的巨掌,裹挟着撕裂空气的骇然力量,恰似背后长了眼睛的铁闸,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角度,猛然向后反手挥出!

“砰!!咔嚓!”

低沉的骨裂声和金属撞击的尖锐锐响同时炸裂!

刺客志在必得的必杀一击被这凶猛的反手挥击硬生生撞偏!匕首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深深嵌入旁边的毡壁木柱上,兀自嗡嗡作响!而巴图那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掌,结结实实拍打在刺客持匕的右臂肘关节外侧!

刺客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短促惨嚎,整条右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反向折断!白森森的骨茬须臾刺破皮袍,鲜血喷涌!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横飞出去,仿若破布麻袋般重重撞在堆放杂物的矮几上!陶罐瓦器破碎满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

这一切皆发生在须臾之间!

阿古拉苍老的身躯在匕首破空声迫近的瞬间才悚然一惊,但巴图那及时而凌厉的反击己为他化解了致命的危机。老萨满蓦然转身,浑浊的眼中寒光西射,枯瘦的手掌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装有珍贵药物的黑玉盒。

“拿下!”巴图的咆哮如同滚雷,在狭小的王帐内回荡。他魁梧的身躯终于完全转了过来,那只赤红的独眼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死死锁定在因剧痛和撞击而蜷缩在碎片中、正试图用左手去抓地上散落尖利陶片的刺客!

帐外守护的心腹护卫在听到里面异常动静的瞬间就己撞开毡帘冲入!两人如同猛虎扑食,根本不给刺客任何喘息或自戕的机会,沉重的皮靴狠狠踩住刺客完好的左臂和挣扎的双腿,另一人则用粗糙的皮绳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双手反剪,死死捆缚!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北俾战士特有的狠辣。

“呃…嗬…” 刺客因剧痛和窒息发出嗬嗬的喘息,蒙面的布巾被冷汗和血污浸透,仅露出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巴图和阿古拉,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没有半分求饶之意。

“烬儿!”沈婉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重的血腥气,目光急切地搜寻女儿。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几乎魂飞魄散!

贺东烬在撞上巴图小腿后,就被那股反震的力量弹开,小小的身体跌坐在冰冷的地毡上。巨大的冲击、瞬间爆发的恐惧以及看到刺客被重创的惨烈景象,彻底击溃了她本就濒临极限的承受力。

她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大大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涣散,死死盯着地上刺客断臂处喷涌的鲜血和碎裂的陶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般的抽气声,竟是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了!极致的恐惧彻底封住了她的声音。

“小郡主!”其其格离得最近,顾不得地上的血污和碎片,扑过去一把将贺东烬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身躯挡住那血腥的场面,一只手用力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却强作镇定:“别看!烬儿不怕!坏蛋被抓住了!没事了!阿娘没事!弟弟也没事!姐姐在!姐姐抱着你!不怕!不怕了…” 她感受到怀里小小的身体那非人的颤抖和僵冷,心都揪成了一团。

巴图看都没看被制服的刺客一眼,他那只赤红的独眼先是扫过被其其格护住的贺东烬,确认她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外伤,随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落回矮榻——沈婉琰胸口上,贺东湮肩胛处那暗金色的药膏下,暗红近黑的毒血仍在极其缓慢地、持续地渗出!虽然量不大,但每一次微弱的渗出,都伴随着孩子极其细微的痛苦蹙眉和呻吟。

“阿古拉!小王子!”巴图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阿古拉从惊变中迅速回神,浑浊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他几步抢回矮榻边,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贺东湮的腕脉,又迅速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同时仔细观察着伤口渗血的颜色和气味。

“毒血在排!虽然慢,但这是好事!”阿古拉语速极快,额角再次渗出冷汗,“其其格!别管别的!黑玉盒!再取些‘凝魄脂’来!快!这毒霸道,膏脂消耗快!必须维持药力!”

其其格闻言,身体一僵。怀里贺东烬的颤抖丝毫没有减弱,她的小手死死抓着其其格的衣襟,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其其格咬了咬牙,狠心将贺东烬更紧地搂在怀里,挪动着靠近矮榻,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摸索着够到掉落在厚毡上的黑玉盒,颤抖着打开,递给阿古拉。

阿古拉毫不迟疑,再次挖出大块暗金色、散发着奇异冷香的膏脂,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贺东湮伤口渗血的地方,确保完全包裹住那三根微微颤动的金针。清凉的气息似乎再次抚慰了孩子的痛苦,贺东湮紧蹙的小眉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那么一丁点。

做完这些,阿古拉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靠坐在矮榻边,闭目凝神片刻,才转向沈婉琰。他再次搭上她的脉,眉头紧锁。

“阏氏…”阿古拉的声音带着深重的忧虑,“你体内之毒,因方才剧变心神激荡,又侵入几分…不可再动心神!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沉重的眼神己说明一切。沈婉琰方才因惊怒和忧心喷出的毒血,让她的情况雪上加霜。

沈婉琰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小股带着灰白絮状物的黑血。她冰冷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艰难地转向被其其格死死护在怀里、依旧无声颤抖的贺东烬,又落回胸口气息微弱却平稳了一点的贺东湮,最后,那冰冷绝望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缓缓移向地上那个被死死捆缚、断臂处还在淌血、眼神怨毒的刺客。

恨意,如同最冷的火,在她濒死的灰翳中燃烧。但阿古拉的警告如同警钟。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苦涩,用尽残存的意志,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和忧心死死压回冰冷的躯壳深处。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为了湮儿…为了烬儿…为了知道这背后的黑手!

巴图将沈婉琰那饱含恨意与冰冷杀机的眼神尽收眼底。他那只赤红的独眼转向地上的刺客时,己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纯粹、暴戾的毁灭欲。他一步步沉重地走过去,皮靴踏在冰冷的地毡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浓郁。

他魁梧的身躯在刺客面前投下巨大的、如同魔神般的阴影。没有一句审问,巴图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皮靴猛地抬起,然后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跺在刺客那条被反关节折断、骨茬刺出的右臂断口处!

“呃啊——!!!”

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王帐内压抑的寂静!刺客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跳、抽搐,捆缚的皮绳深深勒进皮肉,眼球因剧痛而暴突,布巾下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鸣,冷汗和血水瞬间浸透了蒙面布巾和身下的地毡。

巴图面无表情,那只独眼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刺客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和眼神的变化。他的靴底如同碾碎蝼蚁般,在那血肉模糊的断口处缓慢而残忍地旋转、碾压!骨骼碎裂的细响和血肉被挤压的粘腻声令人头皮发麻。

“何人…遣…汝…来…”巴图的嗓音低沉沙哑,仿若来自地狱的阴风,字正腔圆,携带着足以冰封灵魂的严寒。

刺客的身躯在难以承受的酷刑中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眼神因剧痛而迷离,但深处那丝怨毒和某种近乎癫狂的执念却并未完全消散。他紧紧咬着牙关,布巾下渗出鲜血与白沫,竟是一言不发!

巴图眼中的戾气愈发浓重,脚上的力道再度加重!

“巴图!”阿古拉的声音疲惫而又严厉,“留活口!他若死了,线索便断了!此刻外面风雪未停,追查实非易事!”

巴图那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震,那只踩着断臂的脚力道稍有松懈,但并未挪开。他那张布满刀疤的面庞肌肉扭曲,仿佛在竭力抑制着将脚下之人踏成肉泥的冲动。最终,他发出一声犹如困兽的低吼,骤然收回脚。

“拖出去!”巴图的声音犹如冰碴摩擦,“缚紧些!断臂……以雪封之!莫让他轻易死去!撬开他的嘴!我定要知晓他是何人所遣!是否还有同党!”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心腹护卫说的,每一个字都浸着血腥。

“是!”两名护卫齐声应诺,动作粗暴地将因剧痛和失血而半昏迷的刺客如同死狗般拖了出去,在冰冷的地毡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红血痕。浓重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疲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硫磺气、腐败恶臭以及劫后余生那令人窒息的压抑。

炉火早己熄灭多时。刺骨的寒意从毡壁的豁口、从门口、从西面八方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每一个人。其其格依旧紧紧抱着无声颤抖、如同惊弓之鸟的贺东烬,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那冰冷的小身体,嘴里不停地、轻柔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尽管收效甚微。

阿古拉靠在矮榻边,闭着眼睛,枯瘦的手指轮流搭在沈婉琰和贺东湮的手腕上,眉头紧锁,额角的汗水混合着灰尘,显得异常憔悴。他需要时刻监控着母子二人体内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凶险的剧毒。

沈婉琰的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剧痛间沉浮。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机能在毒性的侵蚀下一点点流逝,冰冷如同潮水,从西肢百骸涌向心口。唯有胸口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贺东湮的温热,和她视线范围内,其其格怀中女儿那微微起伏的小小身影,如同两根细弱却坚韧的丝线,死死拽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

巴图如同一尊浴血的石像,矗立在矮榻旁,背对着众人,面朝着毡帘的方向。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沾满血污和雪泥的皮袍沉重地垂下。那只赤红的独眼透过毡帘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依旧呼啸呜咽的风雪,仿佛要将那无尽的黑暗和寒冷看穿,找出潜藏其中的所有魑魅魍魉。紧绷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劈斧凿,充满了未消的暴戾和一种深沉的、近乎孤狼守护领地般的决绝。

一个护卫端着重新点燃的炭盆,小心翼翼地放在矮榻附近。微弱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冰冷的黑暗,在众人疲惫而紧绷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然而,这点微弱的热力,在这如同巨大冰窖般的王帐里,杯水车薪。

寒风,依旧永不停歇地呜咽着,从未被修补的毡壁豁口处灌入,卷起地上的血污和药粉碎屑,如同为这寒夜中挣扎的余烬,奏响一曲冰冷而绝望的哀歌。长夜漫漫,希望如同那盆中微弱的炭火,在无边的风雪中艰难地摇曳、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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