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那只独眼如同淬了冰的钩子,死死锁在萧月璃高高捧起的油布包裹上。“盐引子?”他粗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像砂石在铁板上刮擦,“打开!”
甲板上,水手们手中的分水刺并未放下,寒光依旧逼人。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滴水珠从萧月璃湿透的鬓角滑落,砸在甲板上,声音清晰得刺耳。
萧月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指尖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裹上浸湿的麻绳,动作缓慢而谨慎,仿佛生怕惊动了里面沉睡的凶兽。一层、两层……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露出里面那个**深紫色檀木小方匣**时,周围的水手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匣子没有锁,只在正面镶嵌着一块温润的**白玉圆牌**,牌上雕琢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中心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似乎需要特制的钥匙方能开启。正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孔洞,让船老大独眼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匣子夺了过去!入手沉甸甸的,绝非空匣。
“钥匙呢?”他掂量着匣子,独眼扫向萧月璃,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没…没有钥匙…”萧月璃脸色更白,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那…那位爷只给了这个匣子,说…说到了地头,自会有人用‘引子’打开…俺们只管送到‘乌鳢滩’老槐树下…埋进三尺土里…”她编造的谎言七分假三分真,“乌鳢滩”正是十二连环坞核心地盘边缘一处隐秘河滩。
船老大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粗糙的手指在白玉圆牌的孔洞上着,又用力晃了晃匣子,里面传来沉闷的、仿佛金属或硬物碰撞的微响。这神秘匣子,这“盐引子”的说法,这指定的埋藏地点…一切都透着蹊跷。他独眼锐利地在段无涯和萧月璃身上又扫了几个来回。段无涯依旧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又疲惫不堪的苦力模样,只是紧握的双拳指节微微泛白。萧月璃则身体微颤,眼神躲闪,完全符合一个被吓坏又急于完成任务的“小兄弟”形象。
“哼!”船老大最终冷哼一声,将檀木匣子随手抛给身边一个亲信水手,“收好!等靠了岸,老子亲自去乌鳢滩‘取盐’!”他不再看两人,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冷酷,“拖到底舱去!锁起来!别脏了老子的盐!等查清了他们的底细,再处置不迟!”
几个水手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推搡着段无涯和萧月璃,押着他们走下狭窄陡峭的舷梯,朝着船体深处那弥漫着浓重腥咸与陈腐气味的黑暗底层货舱而去。
---
“哐当!”沉重的铁栅门被粗暴地关上,粗大的铁链缠绕锁死。最后一丝从舷梯口透下的、带着浑浊水汽的微光也被隔绝。货舱内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船体在江水中行驶时发出的沉闷“嘎吱”声,以及远处水波拍打船板的空洞回响,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了一切。视觉被彻底剥夺,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臭!**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咸腥、陈年谷物霉变、鱼虾腐烂、以及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如同死水浸泡尸骸般的**腐臭**,如同无数粘稠冰冷的触手,蛮横地钻进鼻腔,首冲天灵盖!这气味浓烈到几乎有了实质,粘附在皮肤上,渗入肺腑,让人头晕目眩,肠胃翻江倒海。萧月璃忍不住干呕起来,段无涯也感到喉头一阵阵发紧。
但比这腐臭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黑暗死寂中,某种无处不在的、极其细微的**嗡鸣**!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骨髓和神经的震动**!段无涯瞬间感到左肩胛骨下方那片北斗胎记的位置,再次传来一阵**持续的、灼热的麻痒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与这震动共鸣!而他背上那柄涂抹了寒潭磁粉的承影剑,也在这震动中发出极其微弱、只有紧贴剑柄才能感受到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嗡鸣**!
“小心!”段无涯压低声音,在黑暗中准确地将萧月璃拉到自己身后。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翻腾的胃液,将全身残存的内力疯狂运转起来!云水七变心法——**芒种变**!
刹那间,段无涯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自身为中心,向着黑暗的货舱深处急速蔓延、铺展!芒种变,借草木震颤感知敌踪。在这充斥着木料、麻袋、未知物体的密闭空间里,任何细微的震动和生命气息都无所遁形!
感知所及,首先“触碰”到的是堆积如山的麻袋,里面装的大多是谷物,散发着陈腐的霉味。接着是成捆的绳索、锈蚀的铁锚、散落的木桶……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那股越来越浓、仿佛从地底渗出的腐臭源头。
他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循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无处不在的诡异震动,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麻袋和杂物,终于锁定了货舱最深处、靠近船尾龙骨的位置!
那里!堆放着数十个比人还高的、粗陶烧制的**巨大陶瓮**!
瓮口被厚厚的、浸满油污的**黄泥和草绳**层层密封,如同给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戴上了丑陋的面具。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正是从这些陶瓮内部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而那种无处不在、首透骨髓的诡异震动,其源头赫然也是这些巨瓮!
更让段无涯心神剧震的是,在他的“芒种变”感知中,那些巨大的陶瓮内部,并非死物!每一个瓮中,都蜷缩着一个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那气息浑浊、冰冷、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缓慢地侵蚀、消磨!而瓮体本身,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微弱却恒定的频率,**持续地、缓慢地震动着**!那震动的频率,段无涯竟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噗…嗤…”
就在段无涯全力感知的瞬间,左肩胎记的灼热麻痒感骤然加剧!他猛地收回感知,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行在如此恶劣复杂的环境下极限催动芒种变,尤其还要抵抗那无处不在的诡异震动干扰,对他本就受创的经脉造成了巨大负担!
“怎么样?”萧月璃在黑暗中急切地低声问,她能感觉到段无涯瞬间的紧绷和压抑的痛楚。
“有瓮…活物…在震…”段无涯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同时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一点寒潭磁石粉末。这粉末对磁场敏感,或许能帮他更清晰地捕捉那震动的规律。
他将磁粉小心地撒在面前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地板上,粉末在黑暗中如同微尘,毫不起眼。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巨大陶瓮的瓮壁上,靠近底部密封黄泥的边缘,一片极其微弱的、**荧蓝色的光斑**,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鬼眼,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幽冷,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诡异感!
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如同某种冰冷的菌毯在蔓延,荧蓝色的光斑沿着瓮壁的纹理迅速扩散、连接!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片荧蓝光芒竟在粗粝的陶瓮表面,勾勒出一副**残缺却异常清晰**的**星图**轮廓!那图案扭曲、诡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绝非人间星辰!
“那…那是什么?”萧月莉的声音带着惊恐,紧紧抓住了段无涯的胳膊。
段无涯的心脏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死死盯着那片荧蓝星图,那光芒映照在撒落地面的寒潭磁粉上,竟让那些微小的磁粉颗粒也微微颤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他猛地意识到——这瓮壁的震动频率,这荧蓝星图的诡异光芒,这弥漫的腐臭,还有瓮中那痛苦挣扎的生命气息…这一切,都与他感知到的、陶瓮内部那持续不断的诡异震动完美契合!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随着荧蓝星图的蔓延,那震动似乎正在加强!瓮壁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开始带动周围堆积的麻袋也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震动仿佛带着某种规律,如同…如同某种无声的**心跳**!或者…如同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祭歌前奏**!
“嗡——嗡——嗡——嗡——嗡——”
震动变得规律而清晰,如同无形的鼓槌,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在货舱的每一寸木板、每一颗铁钉上,也狠狠敲击在段无涯和萧月璃的心头!
段无涯瞳孔骤然收缩!他捕捉到了那规律!那并非杂乱无章的震动,而是有着极其明确的、如同**音律般的节奏**!
**三短!一长!两短!**
这节奏…这节奏…段无涯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这赫然正是古琴名曲《广陵散》开篇引子的**前三音指法**!肃杀、悲怆、带着金戈铁马的决绝!
**陶瓮震动频率=《广陵散》前3音!**
这诡异的震动,这瓮中的“活物”,这荧蓝的星图…竟然在以琴曲的节奏“呼吸”?或者说…在**召唤**着什么?!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冲击着两人心神的瞬间——
“嘶啦!”
萧月璃情急之下,猛地撕下自己一片衣角!她飞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借着瓮壁上那荧蓝星图提供的微弱幽光,将渗出的鲜血**狠狠涂抹**在手中那片染血的、拓印着楚霸先血书字迹的布条内侧!
鲜血浸润布条,那原本模糊不清、被血污覆盖的暗褐色字迹,在荧蓝幽光的映照下,竟如同被点燃的鬼火,瞬间变得**清晰**而**刺眼**!
**“璇玑图在泰山封禅台!”**
血红的字迹,在荧蓝星图的背景下,在陶瓮那如同《广陵散》引子的诡异震动中,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宿命般的狰狞意味!
段无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血字上,又猛地转向瓮壁上那不断蔓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荧蓝星图。寒潭磁粉在地面微微颤动,承影剑在背后发出压抑的低鸣,左肩胎记灼热如火!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象、所有的危机,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指向了那片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陶瓮深处!
这哪里是什么货舱?这分明是驶向地狱的渡船核心!而那瓮中的“活物”,就是这艘鬼船献祭给深渊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