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冬天比程微意想象中更冷。她蜷缩在塞纳河畔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面前摆着半杯己经凉透的咖啡。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极了那个决定离开的夜晚。
三个月了,她几乎花光了所有钱。法语不流利,没有合法工作签证,只能在中国人开的餐馆打黑工,拿微薄的薪水。今天老板娘以"偷懒"为由扣了她一半工资,而实际上只是因为她拒绝了老板儿子的骚扰。
"小姐,我们要打烊了。"服务生过来收杯子,眼神在她洗得发白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程微意点点头,裹紧单薄的外套走进雨中。她的住处是十三区一间阁楼,房东是个满脸皱纹的越南老太太,收留她纯粹是出于同情。
转过一个街角,几个醉醺醺的青年挡住了她的去路。
"东方美人!"其中一个伸手去摸她的脸。
程微意后退几步,脚跟撞到路沿,跌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男人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扯住她的头发——
"放开她。"一个清冷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
程微意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亚洲男人站在路灯下,手里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他穿着考究的羊绒大衣,面容在阴影中看不太清,但气场强大得让醉汉们立刻松了手。
"滚。"男人只说了一个词,那群人便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他走到程微意面前,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程微意犹豫了一下,握住那只手。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力道适中地将她拉起。
"谢谢。"她低声说,迅速抽回手。
男人打量着她:"中国人?"
程微意点点头。
"我也是。"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简墨,画家。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和地址,背面手绘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程微意听说过这个名字——简墨,近年来在欧洲艺术圈声名鹊起的华裔画家。
"我不需要施舍。"程微意将名片还给他。
简墨笑了:"我工作室缺个助手,包食宿。不是施舍,是工作机会。"
雨越下越大。程微意看着简墨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奇怪的共鸣,仿佛他能看穿她所有的伤痛却不以为意。
"为什么帮我?"她终于问出口。
简墨撑开伞,示意她跟上:"你的手,指节上有颜料痕迹,右手虎口有长期握笔的茧。即使沦落至此,你还在坚持画画,对吗?"
程微意惊讶于他的观察力。
"艺术圈不缺天才,缺的是不肯放弃的人。"简墨的声音混在雨声中,"跟我来,至少今晚不必淋雨。"
那一刻,程微意做出了来巴黎后第一个顺从内心的决定。她跟上简墨的脚步,走向未知的转折。
简墨的工作室位于蒙马特高地一栋老式公寓的顶层,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半成品画作。程微意站在门口,被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吸引——深蓝与暗红交织,像极了凝固的血与泪。
"喜欢吗?"简墨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程微意点点头:"很有力量,像是...痛苦与救赎的交战。"
简墨的眼神变了:"你懂画。"
"我...以前学过一点。"程微意没有提及"未央"的身份。那个名字己经和太多伤痛绑在一起。
简墨没有追问,只是带她看了阁楼间——小而整洁,有张单人床和一个朝北的天窗。"助手住这里,每天帮我准备画具、清理工作室,周末可以休息。月薪一千欧,预付半个月。"
程微意接过钞票时手指微微发抖。这比餐馆工资高多了,而且能重新接触艺术。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床,将工作室整理得一尘不染。简墨看到后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他们开始了奇妙的共处——简墨作画时全神贯注,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程微意则安静地在一旁调颜料、洗画笔,偶尔为他泡一杯茶。
一周后的深夜,程微意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她轻手轻脚下楼,看见简墨站在那幅抽象画前,肩膀微微颤抖。
"简先生?"她轻声唤道。
简墨迅速擦去眼泪:"抱歉,吵醒你了。"
程微意摇摇头,走到画前:"它对你很重要。"
"《归途》。"简墨抚过画布,"画给我妹妹的。她...没能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
程微意胸口一紧。现在她明白了简墨眼中那种共鸣从何而来——他们都是被命运伤害过的人。
"你画技不错。"简墨突然说,"明天开始,你可以用角落那个画架。"
程微意愣住了:"我...很久没认真画了。"
"那就重新开始。"简墨的语气不容置疑,"每天早上工作两小时,其余时间你可以自由创作。"
就这样,程微意重新拿起了画笔。起初她的手抖得厉害,线条歪歪扭扭像初学者。但简墨从不批评,只是每天在她的画架旁放一本新的素描本。
三个月后,程微意完成了一幅小型油画——《浴火》。画中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从灰烬中站起,周围是燃烧的花瓣。
"署名吧。"简墨在身后说。
程微意犹豫片刻,用中文写下"未央"二字。
"未央..."简墨念出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无尽之意,未完之途。"
那天晚上,简墨带她去了一家隐秘的画廊。"老板是我朋友,正在寻找新锐画家。"他将《浴火》放在桌上,"看看这个。"
画廊老板马修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法国人,他盯着画看了许久,突然用法语快速说了什么。简墨微笑着翻译:"他说你的笔触里有种'痛苦的优雅',想给你办个小展。"
程微意的心跳加速:"我...没有足够作品。"
"三个月。"马修改用蹩脚的中文,"你能准备十幅画吗?"
程微意看向简墨,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能。"她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