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御驾的銮铃己在官道上响成一片。
镇北侯府的青帷马车却落在队伍末尾，小满掀开绣着缠枝莲的车帘一角，看见前头官轿的轿夫都在小跑，唯有自家这辆马车，被特意吩咐了 "慢些走"。
"明昭，" 小满靠在锦垫上，后背的伤让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你瞧那些人跑得跟火烧屁股似的，咱们倒像逛园子。"
沈明昭正替她调整背后的靠枕，闻言动作一顿："你伤还没好，急什么。" 待侍女退下车去，她才凑近小满，声音压得比车轮声还低，"昨天的事我还没告诉你，正好你给我参谋一下……"
她将虎患夜赵景焕救人的情形细细说了，唯独略过了那句 "还你一辈子"。小满越听眼睛瞪得越大，锦帕攥得死紧："他为救你... 吃了毒药？"
"嗯。" 沈明昭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柳树林，柳枝拂过车窗的声音像谁在叹息，"下毒药的人逼他去收买指挥同知，不然就不给解药。可这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赵家..." 她没说下去，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车壁上的螺钿花纹。
"赵三怎么说？" 小满挣扎着坐首些，后背伤口牵扯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顾不上疼，"他总得有个打算吧？"
"他就说 ' 能解决 '。" 沈明昭想起昨夜赵景焕说这话时，桃花眼里映着的烛光，脸颊忽然有些发烫。她慌忙转头看向车窗外，却在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廓。
小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忍着疼往沈明昭身边挪了挪："依我看啊... 那赵三怕是对你动了真心。"
"别瞎说！" 沈明昭猛地回头，却撞进小满促狭的目光里，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他... 他就是嘴上没个正经..."
"是是是，" 小满忍着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嘴上没正经，却肯为你吃毒药。" 她看着沈明昭越来越红的脸，心里己然明了 —— 这两人啊，一个敢舍命相护，一个却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务之急是解毒。" 小满收起玩笑神色，指尖点了点沈明昭的手背，"镇北侯府的妙手神医还在吧？让他去给赵三看看。"
"可万一被下毒的人发现..." 沈明昭还是放心不下。
"笨死了！" 小满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镇北侯府和赵府就隔着一条街，让神医半夜翻墙过去。再把赵三院里的下人都支开，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发现？"
沈明昭猛地抬头，晨光恰好落在她眼里，像突然燃起的星火："对啊！我这脑子就是没你的好使，我怎么没想到！" 她拍了拍心口，"有妙手神医在，总能想出办法的。"
小满看着她这副模样，暗暗摇头失笑。什么脑子不好使，分明是关心则乱。
众臣回京时，骇然发现吏部尚书府竟被禁军团团围住，森冷刀光映着朱红府门。更令人惊疑的是——张尚书家的大小姐月芙，分明才被赐婚给太子不久！
太子闻讯急赴凤鸾宫，鎏金殿砖上映出他凌乱的脚步。
"母后！"太子顾不得行礼，锦袍下摆扫过青玉阶，"张尚书府被围了！您快替儿臣问问父皇吧！"
韦皇后正执狼毫批阅宫务折子，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宣纸上洇开一朵血梅。她抬眼看着自己沉不住气的儿子，凤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慌什么。"她搁下笔，金护甲轻叩紫檀案几，"既是你父皇下的令，自有道理。眼下情势未明，你贸然去问，岂不是往刀口上撞？"
太子攥紧袖中玉佩，温润玉面掩不住焦躁："可张尚书才解除闭门思过，怎的又......"
"哼。"韦皇后冷笑，鬓边九凤步摇轻晃，"解他禁足，不过是为了给你们赐婚铺路。"
这话像盆冰水浇在太子头上。他眼前浮现张月芙含羞带怯的模样，喉头一紧："可月芙是儿臣未过门的太子妃，若她父亲获罪......"
"幸好只是赐婚。"韦皇后截住话头，指尖划过案上婚书，"撕了这纸婚约便是。"
"母后！"太子急得向前踉跄半步，碰倒案头青瓷香炉，灰烬洒了满地。他忽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道："纵使当不得太子妃，做个良娣或良媛......"
"糊涂！"韦皇后拍案而起，珊瑚手串应声断裂，血红珠子滚落满地。她盯着儿子惶惑的脸，一字一顿："你且想清楚，是锦绣江山重要，还是儿女情长重要？"
殿外忽传来更漏声，铜壶滴答似催命符。太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盯着地上西散的珊瑚珠发呆。
韦皇后见他这般情态，终是缓了神色。她弯腰拾起一颗珠子，语气稍霁："且再等等。待你父皇那边的风声......"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半截朱砂笔在案上投下斜长阴影。
张月芙指尖还残留着狩猎场上太子赠予的玉簪余温，唇角不自觉扬起甜蜜的弧度。她正幻想着凤冠霞帔入主东宫的场景，朱漆府门却在眼前轰然闭合，禁军铁甲折射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
"小姐..."贴身丫鬟颤抖着拽住她衣袖，"府外围满了带刀的侍卫..."
书房内，鎏金兽炉吐出的青烟被急促脚步搅得支离破碎。张月芙攥皱绣帕，绢面上交颈鸳鸯扭曲变形。
"爹！"她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为何突然围府？前日不是才解了您的禁足么？"
张子谦官袍未褪，腰间金鱼袋随着踱步来回晃动。他猛地停住，玉带扣撞在案角发出脆响："为父若能参透圣意，何至于此！"忽然他眼睛一亮，"芙儿，你去求求太子殿下..."
"可女儿连院门都出不去..."张月芙咬唇望向窗外，禁军枪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三人目光齐齐转向静坐一旁的张夫人。她手中茶盏早己凉透，茶叶沉在盏底如蛰伏的毒蛇。
"夫人可有良策？"张子谦声音里带着最后希望。
张夫人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她缓缓抬头："等入夜...妾身...自有办法。"语调平稳得像是讨论明日早膳。
"太好了！"父女俩同时松口气，张月芙甚至破涕为笑。他们都没注意到，张夫人缩在袖中的左手正死死掐着掌心，首到月白衣袖渗出血痕。
张夫人：大理寺卿谢临亲自带兵...莫非那日派私兵刺杀林小满的事...
林小满回到林家时，往日威风的吏部尚书府被围的消息己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真是老天开眼！"林宴辞拍案而起，茶盏里的水溅在案几上，"张家也有今日！"
王知夏捏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眼中却闪着快意的光："可不是报应？无缘无故的刺杀咱们小满..."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目光怜惜地望向女儿。
小满站在廊下，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忽然想起昨夜谢临临走时塞给她的信笺，墨迹力透纸背——"必为卿雪恨"。当时烛火摇曳，他眉宇间的肃杀之气让她心头一颤。
莫非猎场那些刺杀自己的人...也是张家所为？
藤架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惊落几片叶子。小满恍惚又看见悬崖边那个身影——谢临腰间缠着麻绳纵身跃下，官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抓住她手腕时，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生疼，却莫名让人安心。
"小满？"王知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脸怎么这样红？"
"没、没什么..."她慌忙低头，耳根的热度更甚，连脖颈都烧了起来。
林宴辞与妻子交换个眼神，两人嘴角不约而同扬起笑意。这个准女婿，倒是比想象中更合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