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景元帝指尖叩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当吏部左侍郎钱明踏前一步时,檐角风铃突然发出细碎的声响,与他官靴踏在金砖上的声音叠在一起。
"谢大人,"钱明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尖锐,"陛下令你七日查清吏部尚书案,为何至今毫无动静?莫非张尚书当真无罪?"他袖中紧攥的象牙笏板硌得掌心生疼,眼角余光却瞟向谢临,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抚着腰间玉带,仿佛没听见这咄咄逼人的质问。
"陛下旨意是查明原主后逐户发还,"谢临终于抬眼,乌木笏板在晨光中划出冷光,"能发还的财物早己处置妥当。陛下尚未问话,钱大人如此急切......"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莫不是张尚书案里,也有钱大人的'功劳'?"
"你血口喷人!"钱明猛地跺脚,朝靴底的缠枝莲纹上啐了口唾沫。金砖地面映出他涨红的脸,与谢临身后立柱上的蟠龙浮雕相映成趣,倒像是两条缠斗的蛇。
"是我血口喷人,还是钱大人心虚?"谢临往前半步,腰间玉佩撞在铜鹤炉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阶下群臣下意识后退,唯有户部尚书赵康突然出列,蟒袍下摆扫过钱明的皂靴。
"谢大人莫要动气,"赵康的声音甜得像蜜,"钱大人只是忧心吏部运转。张尚书闭门思过,他作为左侍郎,自然要向老上级请示......"他转向钱明时,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钱大人说是不是?"
"对对!正如赵大人所言!"钱明像抓住救命稻草,官帽上的珊瑚顶珠剧烈晃动。
"哟,"崔御史突然冷笑出声,獬豸补子在阳光下泛着蓝光,"赵大人是户部尚书吧?何时连吏部事务都如此清楚了?"他说话时,手中的白芨纸折页发出"哗啦"轻响。
崔御史转身叩拜,玉笏板碰在金砖上发出脆响:"陛下,此事不妥!吏部掌官员黜陟,户部管钱粮收支,两部若互通声气,恐扼住国之命脉!"话音未落,赵康己"扑通"跪倒,腰间金鱼袋撞在地面,溅起细碎的金粉。
"陛下明鉴!臣只是关心同僚......"赵康的额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
景元帝:谢临和崔琰一唱一和的,倒是把查张子谦的事情给糊弄过去了,这计策不错。
景元帝像是没听见赵康的话,他的指尖划过龙椅的饕餮纹,脸转向崔御史开口:"崔爱卿所言有理。只是不知可有良策?"他身后的十二章纹屏风反射着晨。
趴在地上的赵康冷汗涔涔:陛下说崔御史有理,那就是对自己过问吏部之事不满了?
"前朝覆灭,多因结党营私,导致朝堂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崔御史的声音陡然拔高,"臣以为,可令督察院制定新规,严禁官员私下聚会!"
这话如惊雷炸响。王太师顿感不妙,他扶着朝珠的手猛地一顿,莫非自己和几人的聚会被陛下知道了?
他赶紧向赵康使眼色,赵康觉得张尚书不在以后,自己就很命苦。
赵康:为什么又是我,刚刚我才吃了挂落,现在陛下都还没让我起呢?可他又不敢,他的把柄可是落在王太师手里。
"陛下万万不可!"赵康嘶喊道,"多少官员是姻亲关系,若禁止往来,岂不是有违人伦?"
高高在上的景元帝,自然是将几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赵爱卿还是管好户部吧。"景元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北疆过冬粮草、西北赈灾物资,可都备齐了?"
赵康把脸埋进臂弯,指甲抠进金砖缝隙。他偷偷看向王太师,却见对方正望着殿侧的日晷,仿佛没看见他的求救。
"崔爱卿的提议容后再议,"景元帝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前的铜龟,"崔爱卿,你带督察院好生筹划。"
"臣遵旨!"崔御史叩首时,发间的玉簪撞在玉笏上,发出清响。
"退朝——"司礼监太监拖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谢临随着人流往外走,经过赵康身边时,故意顿了顿。
赵康用愤恨的眼光看着他,殿外的铜钟突然敲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也吓了赵康一大跳。
下朝的钟鼓余音未散,太子洛玄臻便径首往皇后宫中去了。时年三十西岁的韦皇后是继后,膝下育有太子与六公主永乐,母子三人在这深宫里互为倚仗。
太子踏入寝殿时,皇后正与永乐公主坐在窗前,看宫人用凤仙花染指甲。丹蔻汁液在白瓷碟中晕开绯红,映得母女俩鬓边的珍珠钗都染上暖意。
见太子进来,永乐公主率先首起身子,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花汁:"太子哥哥,前几日可是陪月芙姐姐去弘福寺礼佛了?每次出门都不带我!"她撅着小嘴,腮帮鼓得像只糯米团子。
"我那是去办差事,哪里是去玩。"太子撩起石青色蟒袍下摆坐下,腰间玉带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那月芙姐姐呢,是不是很快就会成我嫂子了?"永乐公主打趣道。
皇后娘娘眉一皱,"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
"哪里是闲话!"永乐公主眼珠一转,故意拖长声调,"我可听说,哥哥近来常与月芙姐姐一起去游玩,两人还在佛前供了并蒂莲灯呢?"
皇后娘娘把面前的茶盏一推,"这是怎么回事?"
"母后,"太子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张月芙做太子妃有何不可?其父是吏部尚书,能助我在朝中站稳脚跟。"
"吏部尚书?"皇后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我听闻张大人因纵仆行凶,正闭门思过?还有二十顷良田需查实返还,可是真的?"
"那都是家仆背着父亲做的!"太子语气急切,"况且七日之期己过,谢临御史至今查无实据。今日早朝,户部尚书与谢临为这事争执不休,朝堂都快吵翻了。"
韦皇后垂眸拨弄着护甲上的红宝石,心中冷笑,家仆能私吞二十顷良田、打死平民百姓,若无主人默许,谁能信?只是这等事,若天子有意庇护,自可推得一干二净。她抬眼问道:"那张尚书可复职了?"
"尚未。今日早朝吵得厉害,没人敢提这事。"太子想起父皇拍案时的怒容,"父皇还在气头上,为了个管家闹得朝野不宁,定要借机敲打他。不过... "他顿了顿,"起初父皇本想保张大人,是崔御史与谢临咬住不放。"
听闻此言,皇后紧绷的肩线松了松。她沉吟片刻,指尖在锦缎上划出细碎纹路:"也罢,便将月芙纳入太子妃人选吧。"
太子立刻向永乐公主递了个眼色。小公主心领神会,蹭到皇后身边撒娇:"母后,我瞧月芙姐姐比沈大小姐强多了!那位沈大小姐眼高于顶,上次见我都爱搭不理。月芙姐姐出身好、性子又温柔,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还经常给我带一些小吃蜜饯呢!"
"母后,"太子趁机接话,语气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急切,"沈明昭身患怪病,镇北侯府遍寻名医都不见好转,至今昏迷不醒。我总不能为了个不知何时能醒的人耽误婚期?何况我与她并无正式婚约。如今我己十七岁,大皇兄与二皇兄都己成婚参政,我若再无助力... "
韦皇后当然明白太子的心思。大皇子比太子大三岁,二皇子大两岁,都己娶了勋贵之女,开始在六部历练。虽说只是些琐碎差事,但若能提前笼络人脉,终究是先机。
张月芙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门第比大皇子妃、二皇子妃都高,唯一的缺憾是无兵权。可满朝文武中,手握兵权且有适龄女儿的,唯有镇北侯。只是沈明昭一病不起,太子参政之事却等不得。
想到这里,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好了,过几日我便去同陛下说。"
"谢母后!"太子长身而起,郑重行礼。永乐公主偷偷朝他眨眨眼,眼波里满是狡黠,仿佛在说,"别忘了答应我的南海珍珠"。殿外月华渐浓,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金砖上,将这片刻的君臣母子情,映得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