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松风阁飞檐时,林柏刚踏过月洞门,便撞见拎着描金食盒的林若梅。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步履轻颤,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哥哥,我特意给你煲了活血化瘀的汤呢!” 声音甜腻得像碗里化不开的蜜糖。
林若梅垂眸盯着食盒上的缠枝莲纹,指尖无意识着锦缎盒套。从昨日兄长说去见谢临开始,她心里就像悬了十五个吊桶。那桩婚事至今没个准信,万一谢临变卦怎么办?虽说闺阁女子不该主动提婚嫁,可再端着架子,怕是连汤都凉透了。
林柏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想起孙嬷嬷口供里那些阴毒算计,他几乎能看见这张温婉面孔下蠕动的毒蛇信子。指尖触到食盒的温热,他却像碰到烙铁般险些松手,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个僵硬的笑:“有劳妹妹费心,汤先放这儿吧。我今日有些头疼,想回房歇歇。”
“头疼?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林若梅立刻拧紧眉头,伸手便要探他额头,袖口的茉莉香粉扑面而来。
林柏侧身避开,袍角扫过廊下的青瓷花盆:“不碍事,歇会儿就好。” 他不敢再多看那双看似关切的眼睛,生怕自己绷不住怒意。
林若梅咬着唇尖,看着兄长冷淡的侧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红菊见状,上前一步福身笑道:“大公子,听说您去见了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谢大人?谢大人父母早逝,我家小姐想着日后要侍奉左右,便想先了解些他的喜好。”
“红菊!” 林若梅立刻垂下眼帘,指尖绞着绢子,“别乱说话,我只是…… 只是怕谢大人日后饮食不惯。”
“小姐这话在理呢,” 红菊笑得更殷勤,“提前知晓姑爷喜好,将来才能举案齐眉呀。”
林柏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活像戏台子上的丑角。他知道她们想听什么,便故意放缓语调:“妹妹放心,谢临说会好好筹备婚事。你是林家嫡女,我和爹娘定会为你风光大嫁。”
这话像颗定心丸落进林若梅心里,她猛地抬头,眼中亮得惊人:“真的?谢郎他……” 意识到失言,连忙掩唇轻笑,“那便有劳哥哥和爹娘了。” 说罢福了福身,带着红菊翩然离去,裙摆扫过青石板的声音都透着轻快。
林柏倚着廊柱,看那抹粉色身影消失在转角,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晚风吹过,食盒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他却觉得那晃动的影子像极了林若梅眼底未散去的算计。“得加快了……”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廊柱,只觉得连说谎都耗尽了力气。
三更梆子刚响过,姜小满一身劲装外罩着宽大的黑披风,发间未戴任何珠翠,推着沈侯爷的轮椅悄然进入大理寺牢狱。
谢临早己等候在牢狱入口,玄色官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未发一言,只对两人颔首示意,便有狱卒无声地推开厚重的牢门。霉味与草药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姜小满下意识屏住呼吸,将沈侯爷的轮椅推得更稳些。
“清虚道长。” 她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响起,带着刻意压下的寒意。
墙角蜷缩的人影闻声一颤,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缓缓蠕动。姜小满将烛台高举,昏黄的光线刺破黑暗,照见那人用枯瘦的手挡住眼睛,指缝间露出浑浊的瞳孔。当看清来人手中的食盒时,他突然如饿狼般扑过来,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吓得姜小满后退半步。
食盒被一把夺过,里面的馒头与酱肉瞬间被风卷残云般扫光。烛光下,他乌糟糟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的污渍混着油汤,那件原本道袍早己变成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仙风道骨的模样。
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清虚道长这才抬眼看向两人,嗓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你们…… 是何人?”
“你只需回答问题。” 沈侯爷的声音从轮椅上传来,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若答得好,明日自有酒肉送来。”
清虚道长眼珠一转,视线落在沈侯爷腰间的玉带銙上,又扫过谢临官服上的飞鱼纹样,喉头不自觉滚动。这位坐轮椅的显然是位高权重之人,若惹恼了他,怕是连这顿饱饭都是最后一餐。他努力挺首佝偻的背脊,试图摆出往日的清高姿态,奈何囚服破烂、满脸污渍,只显得滑稽可笑。
“大人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虚道长谄媚的说道。
“你可听说过离魂之术?” 沈侯爷问道。
“离魂之术……” 他舔了舔嘴角的油渍,声音发颤,“贫道被逐出青云观后,曾在西疆遇一位高人,拜入其门下时见过此术。”
沈侯爷扶着轮椅的手指骤然收紧,木质扶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人现在何处?”
“当年是在西疆流沙镇相遇,” 清虚道长回忆着,眼神飘忽,“后来他云游西方,贫道也不知其踪迹了……”
“此人相貌如何?” 谢临上前一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张开的羽翼。
“约莫五十余岁,嘴角下方有颗黑痣……” 清虚道长慌忙回道,“常持一面卦旗,腰间挂着紫铜酒葫芦,最爱喝酒……”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此人极为自负,自称‘九极仙人’,听闻哪里有术士出名,定要前去比试。当年曾听闻伏龙寺有位神僧卜卦极准,竟数次上门挑衅,结果被寺僧打断肋骨扔了出来,却仍不死心……”
姜小满与沈侯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亮色。这 “九极仙人” 性情乖张,只要顺着嗜酒与好斗的方向设套,必能将其抓获。
“除他之外,可遇到其他人会此邪术?” 姜小满追问。
“再无他人!” 清虚道长连连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如今贫道也算戴罪立功,不知大人可否……”
“放肆!” 沈侯爷猛地一拍轮椅扶手,金属配件碰撞声在牢房里回荡,“先管好自己的舌头,若敢泄露半句,休怪本侯无情!”
恰在此时,狱卒推门而入,手中水火棍在地面一顿:“吵什么!再喧哗便堵了嘴!” 他对姜小满等人恭敬颔首,显然是得了谢临的吩咐。清虚道长见状,只能将乞求的话咽回肚里,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去,铁链在他身侧发出绝望的轻响。
京城西隅一处荒僻宅院里,朽坏的窗棂糊着残缺的桑皮纸,唯有东跨院的暖阁还透着微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声响,惊起屋脊上栖息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寂静。
暖阁内烛火如豆,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立在阴影里,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盯着坐在八仙桌边的道人,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你不是说离魂之术一下,魂魄必离本体,过七日则必死无疑?为何至今未闻镇北侯府传出死讯?”
道人斜倚在太师椅上,紫铜酒葫芦在指间滴溜溜打转。烛光映着他嘴角那颗黑痣,映出满脸不屑:“绝无可能!” 酒葫芦嘴怼在唇边,琥珀色的汾酒顺着胡须流淌,“此术我可是试过的,怎会有误?莫不是那丫头身子骨硬朗,邪术未能奏效?”
他打了个酒嗝,袖口绣着的云纹道袍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伤。
“镇北侯府悬赏千金求医,” 黑衣人上前半步,靴底碾过地砖上的霉斑,“我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那女娃至今昏迷不醒。”
“消息?” 道人突然将酒葫芦重重砸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在斑驳的漆面烫出痕迹,“说不定是侯府使的障眼法!”
他摇晃着站起身,卦旗从腰间滑落,扫过地面时发出 “哗啦” 声响,“我九极仙师的术法,岂容凡人破解?”
黑衣人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紧,指尖触到藏着的毒针。他盯着道人因醉酒而泛红的眼角,心中疑窦丛生:若术法无误,为何目标还活着?难道那沈明昭的病情是假的?夜风穿过窗缝,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纠缠的毒蛇。
“你最好没骗我。” 黑衣人丢下这句话,转身融入窗外的黑暗。斗篷下摆扫过门槛时,惊飞了一只藏匿的蟋蟀,唧唧的鸣叫声在空荡的院落里回荡。
道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灌了口酒,却觉得这杏花村的佳酿今日格外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