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撷芳园，姜小满与赵夫人在临湖六角亭坐下。赵夫人挥手屏退丫鬟，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
她执起姜小满的手，触到虎口薄茧：“高门规矩多，女人间争斗更是暗藏杀机，你初来乍到可得小心谨慎些。”
"谢夫人提点。" 姜小满垂眸时，腕间翡翠镯子滑下寸许，映着腕底淡青色血管。她望着对方鬓边未施粉黛的笑纹，把 "为何示好" 的疑问咽回喉咙，这世道，先接善意总没错。
"方才若我没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赵夫人凑近时，袖底兰花香气混着水汽涌来。
"她那点力气，我手腕翻个花就能让她坐地上。" 姜小满望着湖面白鹅划开的水纹，语气像拆豆荚般干脆。
赵夫人掩帕而笑，金镶玉护甲闪过细碎光："倒像我年轻时的性子！只是这深宅里的较量，讲究的是绵里藏针，你若真把人搡倒，不出日落，' 姜姑娘粗蛮 ' 的话就要飘满朱雀街了。"
"粗蛮就粗蛮，" 姜小满把垂落发丝掖到耳后，发间蔷薇蹭红耳廓，"我宁可学爆竹当场炸开，也不做闷在罐子里的炮仗。"
赵夫人点了点远处："那碗绿豆汤洒得蹊跷，怎偏生落了人家鞋面？"
姜小满眼尾弯起狡黠弧度："早听说小姐们妆奁箱里，备同色衣衫的总比备鞋的多。这软缎鞋面浸了汤水，又得在人前撑体面，怕是比衣裳湿了更难熬呢。"
"你这促狭鬼！" 赵夫人用帕子点着她额头，步摇珍珠坠子晃出涟漪，"瞧我光顾着说话， 你今日是宴客东道主，快些去照应。等忙完了来我府里吃茶，我厌烦了暖香坞那群夫人的 ' 姐姐妹妹 '，才躲来这儿透口气。"
"夫人说笑了，" 姜小满望着她鬓边不见风霜的肌肤，真心叹道，"您这模样，说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也有人信。"
这话让赵夫人笑得扶着石栏首不起腰，惊飞了檐下两只衔泥燕子。
待姜小满带青荷往人群聚集处而去，脑海中传来沈明昭的声音：【没看出来你还会奉承人？】
【我是真心话，看她眼角笑纹舒展，定是夫妻和睦、后院清静。】
【你还真说对了！】沈明昭惊奇道，【赵夫人是富商小姐，带嫁妆嫁了白身武将。将军父母早亡，全靠夫人娘家扶持，她又连生三子，赵指挥同知敬重她，府里也没通房。】
正说着，姜小满驻足：【怎么没看到林若梅？】
【我也没看见，莫不是躲起来了？】
姜小满着玉佩：【无妨，早安排人盯着了。】 她附耳对青荷低语，丫鬟领命而去，发间石榴绒花颤动。
片刻后，一群丫鬟托着描金食盒走近，盒盖掀开时飘出绿豆汤的甜香。有个梳双环髻的丫鬟递汤时，袖中滑出幅素绢小像，她慌忙去捡却故意抖落，引得周围小姐们目光齐刷刷投来。
“你怎么把这东西带出来了？” 旁边绿袄丫鬟压低声音，眼角却瞟着围观的人群。
好奇心被勾起来的小姐们早围了上去，穿石榴红裙的姑娘眼疾手快拿过小像：“画的是谁呀？藏藏掖掖的。”
“小姐们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夫人！” 双环髻丫鬟急得跺脚，手指绞着帕子左右张望，“这是替人问的，前几日府里买菜的王婆子撞见个寻亲姑娘，正被人往青楼里拖呢！”
她声音陡然哽咽：“那姑娘才十五岁，生下来娘就没了，爹娶了继母就没好日子过。天天洗衣做饭不说，稍不顺心就挨揍，身上净是伤。眼瞅着继母要把她卖给傻子换彩礼，姑娘半夜逃出来，说她娘有个在京城做工的远房表姐。”
丫鬟指着小像上的妇人：“这是她姨母年轻时的样子，她怕人认不出，特意请画师按现在的年纪补了画。可她找了半月都没消息，瘦得跟麻杆似的，身上旧伤摞新伤……” 话音未落，眼泪先砸在食盒边缘。
周围小姐们唏嘘不己，有人拿出帕子拭泪，有人把小像凑到眼前细看：“这眉眼生得真周正，你家夫人可认得？”
“快说说她姨母在哪个府里当差？” 七嘴八舌的询问声里，那丫鬟偷偷抹了把脸，目光确实在小姐们的脸上游移。
"咦！" 林若雪指尖一颤，茶盏在碟子里磕出脆响。
双环髻丫鬟立刻膝行半步："难道姑娘认得画中人？"
"这眉眼......" 林若雪的视线黏在画像上， "倒像我三妹妹房里的孙嬷嬷。只是她常年在偏院伺候，轻易不露面......" 话没说完就被七嘴八舌的询问打断，十几双眼睛像针似的扎在她脸上，让她绯红的脸颊从耳垂漫到脖颈。
"若真是孙嬷嬷，林二姑娘可是救了一条人命啊，俗话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姑娘，您可是有大功德呢！" 丫鬟忽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碰到青石砖，"等那姑娘寻到亲人，定让她给您磕三个响头！"
"使不得使不得！" 林若雪慌忙去扶，"不过是随口一说......" 她的指尖在裙摆上绞出褶皱，既怕认错又贪恋这簇目光，连声音都飘着虚浮的颤音。
丫鬟转身时裙摆划出半圆，先朝林若雪福身："林二姑娘心善眼明，不愧是尚书府教养出的玉人儿。" 又转向围观众人，声音提得清亮："更难得各位小姐都有菩萨心肠，" 她目光扫过穿石榴红裙的姑娘："这位小姐方才还说要拿自己的月钱帮衬，真是金枝玉叶配金贵心肠；" 又看向捏着帕子的圆脸姑娘："这位小姐急得眼眶发红，可见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慈悲......"
她一边说一边朝众人福身，语速像穿珍珠似的又快又圆："都说侯门深宅多是琉璃心肝，我今日才算见着真菩萨，各位小姐随便伸根手指头，就够那苦命姑娘爬出火坑了！" 这番话让小姐们个个眉开眼笑，有几人己不自觉挺首了腰背。
当丫鬟托着食盒退到月洞门时，身后传来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那些 "积德行善" 的笑闹声混着被夸后的得意笑，像柳絮似的飘进了穿堂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