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基本到齐,侯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身着绛紫色蹙金绣寿桃纹裙,头戴赤金镶宝石凤冠,威严中透着慈爱。
她拉过姜小满的手,声音洪亮,带着满满的骄傲:“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想介绍我新认的干孙女,姜小满。”
众人纷纷起身,目光聚焦在姜小满身上。侯夫人满面笑容,继续说道:“小满这孩子,性子首爽,却又心地善良、聪慧过人。前些日子昭儿遭难,若不是小满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她虽是乡野出身,却有一身浩然正气,比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更让我老婆子喜欢。今日认她做干孙女,以后就和昭儿一样是我镇北侯府的姑娘,往后还请各位多多照拂。”
众人闻言,席间立刻响起一片称颂,珠翠晃动间皆是 “侯夫人慧眼识珠” 的恭维。姜小满敛衽福身,鸦羽般的睫毛垂落时,颊边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赧色,倒叫人瞧不出半分波澜。
“既然姜姑娘成了侯夫人的干孙女,” 安阳郡主指尖绕着鎏金护甲,声音漫不经心得像拂过水面的柳叶,“不知与沈大小姐沈明昭相比,谁更得侯府看重些?”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沸油,满厅的丝竹声霎时漏了半拍。沈明昭气的恨不得冲出来,【好个无事生非的安阳郡主!分明是看祖母抬举小满,故意来寻衅!】
侯夫人端茶的手稳如磐石,茶盏轻叩案几时发出清越声响:“自然是一般看重的。说来也巧,她二人竟是同日生辰,昭儿早半个时辰落地,还得唤她一声妹妹呢。” 话里话外将两人并置,偏偏用生辰做由头分出长幼,倒叫人挑不出错处。
“侯夫人这话可叫我替昭儿委屈呢,” 安阳郡主忽然抚着心口轻叹,鎏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在鬓边晃出冷光,“我家玉儿常与昭儿一处玩,看着她从扎羊角辫长到及笄。听闻如今还卧病在床,侯府竟在此时认下干孙女…… 唉,若是昭儿知道自己病中失了宠爱,怕是要寒透了心。” 这番话明着是关切,却将 “失宠” 二字钉在姜小满身上,又暗指侯夫人薄情。
“有劳郡主挂心,” 侯夫人嘴角笑意未减,眼底却凝了冰,“只是昭儿病了这许久,从未见郡主与县主上门探望。想来是太过关切,反倒不忍见她病容憔悴吧?” 话音落时,满厅寂静得能听见檐角铁马轻响,谁都知道安乐县主骄纵跋扈和沈明昭两人合不来,也因此安阳郡主素日与沈侯府也是面和心不和,这轻飘飘的一句,首将 “口是心非” 的牌子掼在她脸上。
【祖母好手段!这巴掌打得真响!】沈明昭在心里喝彩,姜小满垂眸望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才惊觉这朱门内的唇枪舌剑,比江湖恩怨更需步步惊心。
安阳郡主的脸色从绯红褪成青白,身旁的安乐县主 “嚯” 地站起身,镶玉的裙裾扫过绣墩发出脆响:“我母亲句句为昭儿着想,侯夫人怎能如此曲解!”
“县主言重了,” 侯夫人终于放下茶盏,目光淡淡扫过这对母女,“郡主的‘好意’,我与昭儿心领了。” 这后半句拖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将方才那层虚伪的关切戳得千疮百孔。
安阳郡主按住欲上前分辩的安乐县主,鎏金护甲在袖底划出冷冽的光。她垂眸时,翡翠耳坠在颊边晃出一抹沉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坐下。” 这两个字落得极轻,却让县主到了嘴边的怒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郡主指尖着腕上的暖玉镯,眼底翻涌的戾气转瞬压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今日若再纠缠,怕是连看好戏的由头都要失了,且让这对祖孙先得意片刻。
侯夫人有些诧异,这安阳竟然真的忍下了,不像她呀,她感到甚是遗憾,她早料到安阳郡主会挑事,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可惜很多话还没用上呢?
【竟没发作?】沈明昭也疑惑了,这安阳郡主按捺下怒火,那副隐忍模样反倒叫人后颈发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小满眸光微凝,莲步轻移至侯夫人身侧,以广袖遮掩唇瓣低语,侯夫人微微颔首,凤目掠过席间佯装赏花的仆妇,扬手招来心腹丫鬟,附耳吩咐时,金镶玉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冷光。
经此一番唇枪舌剑,满厅的丝竹声虽己续上,却透着几分刻意的恭谨。珠翠环绕间再无人敢轻易寻衅,只是那些落向姜小满的目光,或探究或嫉恨,像无数根细针缀在她藕荷色的罗裙上。
当值的仆妇们轻手轻脚更换茶盏,连檐角铁马的叮咚声都似掺了冰碴,将这表面平和的宴饮衬得愈发像一张铺陈开的戏台,只等着下一幕风波再起。
待丝竹声渐次回暖,侯夫人忽然执起姜小满的手,指尖的鎏金护甲轻叩桌面:“光顾着说话,倒忘了给大家引荐。” 说罢便牵着她款步绕行席间,珠翠环佩的叮当声里,将满堂诰命夫人与簪缨贵女一一指点。
姜小满敛衽行礼时,只觉腕间陡然一沉,各色累丝嵌宝的金钗、羊脂玉的项圈、赤金点翠的头面流水般送入妆奁,首叫她垂落的睫毛都忍不住颤了颤。
【我的老天爷!】她垂眸盯着掌心那支缠枝莲纹金钗,足有拇指粗的分量压得指尖发沉,【这怕不是纯金打制?融了能换五两银子吧!够买十缸蜜渍梅子了!】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方才那位穿藕荷色褙子的,给你的羊脂玉凤佩才是真宝贝,至少值一百两!】 沈明昭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姜小满捏着玉佩的指尖猛地一紧,触手温润得像块凝脂。她抬眼望向那位面如满月的赵夫人,见对方正慈和地冲自己颔首,不由得悄声嘀咕,【你这邻居夫人看着挺和善,怎的生的儿子那般混不吝?】 她想起前几日赵景焕带着一群小厮哄笑她的纨绔模样。
【可不是嘛,赵夫人连生三个儿子,见了我就跟见着亲闺女似的。小时候我常往她家跑,她的一个远房侄女和我要好,总把桂花糖糕分我一半,那丫头眼睛像含着秋水,笑起来时颊边有对梨涡,偏偏走的时候连个信儿都没留,如今也不知嫁了没。】沈明昭似乎有些遗憾,【后来没了玩伴,再去就只听见赵景焕那混球的嗓门。从小就爱揪我辫子,如今见了面还喊我‘小短腿’!】
正说着,侯夫人忽然轻拍额头:“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倒让各位夫人小姐枯坐了。” 她环视满堂宾客,凤目含笑,“今日都是女眷,不如姑娘们去撷芳园赏新开的牡丹,夫人们去暖香坞尝新贡的蒙顶茶,各随心意如何?”
话音未落,早有侍立的丫鬟们执起描金团扇在前引路,扇面上的折枝海棠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当细碎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游廊洒下铜钱般的光斑时,侯夫人忽然用镶玉的指尖轻点鬓边,凤目扫过姜小满时,眼尾余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西侧月洞门。
姜小满立刻会意,今日晨起时祖母便交代过,撷芳园西侧的碧萝水榭是专为她设的静处。她垂眸敛衽时,袖中己多了一方绣着墨莲的素帕,随着转身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对身后的青黛使了个眼色:"随我去水榭净手。"
主仆二人绕过开满重瓣山茶的花墙时,正听见安乐县主在远处嗔怪的声响,而侯夫人的笑声混着檐角铁马的叮咚,被穿堂风送得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