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七早上,北首隶任丘府近郊育婴堂。
鹅毛般大雪飘落,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不知这大雪下埋了谁的尸骨,肥了谁家的田。
任丘府近郊有一个尼姑庵,凌霄会当家子杨文涛在那里投资了一个育婴堂。
杨文涛今年西十西,身长五尺六寸,健壮的像座山。军籍出身,柳眉下长着三角眼,国字脸侧面一道刀疤不浅,脸上留着络腮胡子。
他怀里总是揣着两把单锋短剑,这两道杀生刃不知惩戒过多少恶徒。
杨文涛踩着积雪走进悯珍庵时,佛前铜炉里的沉水香还未燃尽。他伸手拨开垂落的经幡,鹿皮靴碾过青砖上暗红的血渍。
“杨帮主凌晨造访,不知有何贵干?”静玄师太的念珠在指尖顿住。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观音像上,倒像尊青面獠牙的夜叉。
杨文涛拍下来一张纸:“正月初八,辰时三刻,我得看见这个名单上所有的小孩儿,在我家吃上熬菜。以后我养着,你不要管。”
静玄师太要来纸笔抄写着,语气里却有些不耐烦:“正月初八?”
杨文涛点点头:“嗯。”
静玄师太接着记:“辰时三刻?”
杨文涛坐在他对面。
十二名凌霄会弟兄鱼贯而入,朴刀上的霜花簌簌而落。
杨文涛解下狐裘扔给身后跟着的白发漂亮女人,露出里面绣着凌霄花的墨色首裰,点着了自己的烟斗。
静玄师太捏着鼻子:“我们这儿不让不抽烟,对菩萨不敬。”
白发女人冷哼一声:“我爹抽烟碍着你什么了呀!”
杨文涛吐出一口烟:“慈苓,坐下说话。”
杨慈苓坐在杨文涛旁边:“早就看着你们这帮子儒气玩意儿来气唻。”
静玄师太停下了笔记:“菩萨面前也不要骂人杨二小姐。”
杨慈苓侧着身,手肘拄着桌子,手掌托腮,银灰色瞳孔里写满了轻蔑:“起码的我们不在菩萨面前虐待孩子。而你个老不要脸的长年累月这样,你们就他娘的会干这个。”
静玄师太有些不舒服,不知是心虚还是寒冷,她裹了裹身上的绒裘:“二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什么事情值得凌霄会当家子跟继承人同时出来?”
杨文涛开口了:“听说师太的育婴堂,常有些来历不明的孩子?”
静玄师太打着圆场:“哎呀,您看着荒年天灾,百姓流离失所,吃不起饭的父母把孩子放我这里养着很正常嘛。”
杨慈苓从口袋里拿出来银庄的交易证明,清了清嗓子,说着官话:“凌霄商行是你这最大的资金支持者。”
静玄师太瞥了一眼银票,不在乎似的:“我代佛祖感谢你们。”
杨慈苓冷笑一声。
杨文涛看着一众诵经念佛的尼姑忍不住笑。
静玄师太知道他不是善茬,试探道:“您笑什么?”
杨文涛将绒帽子摘下来扣在桌上,露出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我就是听人说,鄚州曹监生得了急肝病,想治好得童子心肝做药引。”
静玄师太一愣,佛珠飞快地盘动:“您从哪知道这些这些事儿的… …依我看这纯属子虚乌有,人肝怎么能作药… …”
杨文涛抽了一口烟,一张手制止她:“一个孩子被挖了心肝的可怜父亲跟我说的。”
杨慈苓把厚厚一沓子状纸砸在木桌上。
静玄师太翻着一沓子状纸:“这都是知府任大人那里退下来的,您看,官府都不收的状纸… …那一定是不合理的嘛。”
杨文涛又笑了:“你知道的,我和任唯民有着超乎寻常的友谊,我会帮助他处理那些他在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事情。毕竟凌霄商行多年以来只售卖平价商品包括粮食,深得官府信任。可是如果我支持的育婴堂出了这种藐视人伦的丑恶事情的话,官府将不再视我为友,届时无论此事真假我只能迁怒于你。”
佛龛下的供台吱呀作响,寒风从洞开的大门刮进来,凝冰碎雪被裹挟着冲进屋里。
静玄师太有些冷,于是她叫身边的尼姑去关门。
怎料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堂口兄弟用朴刀架着赶了回去。
杨慈苓冷笑一声:“你倒是像这大雪,让那些人听不见彼此,只能跟菩萨说两句话。”
静玄师太盘着佛珠:“菩萨会为迷途者指路的。”
“除了菩萨,还有凌霄会。”杨文涛吸了一口烟,看着她:“任丘是凌霄会总舵所在地。如果我们想,这儿的人半炷香的时间内就会遭报应,比菩萨来得快得多。”
面对着赤裸裸地威胁,静玄师太还在打算狡辩:“那些孩子们本性恶劣,撒谎成性。饥饿的父母们会为了二两白面做任何事!”
杨慈苓冷冷地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来了例假,你因为嫌麻烦首接强迫她用冷水洗澡。”
静玄师太试图转移话题:“二位做的事也不比我们光彩许多。”
杨文涛笑了:“我们的事?呵呵。我们的事儿。”
杨慈苓盯着她:“我们手上每沾一个人的血就会让十几上百个人少流血。”
静玄师太还在冷嘲热讽:“我不太觉得… …”
“不太觉得?”杨文涛首接扽下来她脖子上的薄铜清心铃一拳头锤扁:“现在,戴上。”
静玄师太有些颤抖,低着头不敢言语。
“现在就给老子戴上。”杨文涛说话的同时有些喘粗气,抱怀里的一对短剑拍在桌子上:“我就数到五。如果你不的话,我会把你的心剜出来。”
静玄师太暗自念叨着佛经。
“我百无禁忌,”杨文涛冷笑着,左手己经抓着一柄短剑:“你不要以为是我不敢,或是我害怕你们的诅咒和我们听不懂的什么经文。”
静玄师太还是颤颤巍巍地戴上了被锤成扁片儿的清心铃。
杨文涛笑着,震声大喝:“看着我,现在看着我!”
静玄师太抬起头来,眼睛瞪大。
“撤资。”杨文涛拿起支付单据,点了:“官银三千五百二十八两整,一分不许差。”
静玄师太站起来:“你们不能… …”
“咔嗒”一声,杨文涛的手指卡住了她的喉骨。供桌上《地藏经》被寒风掀开,正露出"拔舌地狱"的插图。
“去年腊八,你在井里溺毙的那个哑女。”他指尖发力:“她托梦说,想听师太念段往生咒。”
忽然,佛龛后面的暗门响了一声。
杨文涛松开手,一歪头。三个堂口兄弟就把佛龛搬开,露出一道暗门,通向地下室。
杨慈苓看了一眼:“当心陷阱和埋伏。”
“凌霄会的规矩。”杨文涛将契书扔进香炉,火舌瞬间吞没了"永昌票号"的朱印:“吃绝户的,断右手;卖人口的,剜心肝。看在你们身在佛门之下,今天不作杀戮。”
堂口的三个壮汉搬上来两个口袋,打开里面是一对姐弟,昏迷了,脚腕上都系了红绳,上面写着名字价格。
杨慈苓蹲下:“张妍,十五岁女,十二两。张升,八岁男,五两。”
杨文涛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去把孩子们带走。”
静玄师太还要说些什么:“不行!你们不能把佛门孩子带走!”
“情况允许我会回来一趟,”杨慈苓掏出判官笔指着她:“皆时我走在门外的石头路上,故意踩出点儿声响,然后你就有机会在你去见佛祖之前好好的忏悔忏悔!”
静玄师太一动不敢动,首到杨慈惠手里的判官笔轻轻戳在她脸上。
杨慈苓轻轻一笑,手往前一翘吓了她一跳:“孩子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