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俞家荡笼罩在浓稠的墨色里，三面环水泛起粼粼寒光，宛如天然的护城河。东边码头是唯一的生路，却在破晓前便被水师的战舰层层封锁，黑沉沉的船影如同巨兽盘踞，将逃生的希望碾碎在浪涛中。西侧那条蜿蜒的陆路，此刻成了致命的陷阱，两旁枯树杂草间，无数士兵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踏入早己布好的罗网。这场天罗地网般的围剿，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悄然收网，任谁都插翅难逃。
俞家荡的人在清晨起来后也发现了异常，出乎人意料的是他们没有集体逃离，也没有分批逃离，而是派出一个年轻的汉子向杭州城的方向飞奔。
看来俞家荡里的人也不傻，知道自己的老巢己经被官军围住了，逃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整个村子都会被官军以正当的理由给屠戮。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来他们背后的靠山出面调停，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是威胁都要把那个靠山给请出来。只有这样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我就和没有上船的五百水师将士藏匿在西边的道路旁边，钱老五则跟在我身旁；道路另一侧则是借来的那两百长枪兵；五百骑兵则藏在一里外的小山上；常威坐镇旗舰，封锁码头；赵勇则是藏匿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
日头渐渐爬高，毒辣的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在枯枝败叶间投下斑驳光影。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水顺着锁骨滑进衣领，蛰得皮肤生疼，蚊虫围着腐叶堆嗡嗡盘旋，不时落在士兵颈间叮咬，有人被叮得眼眶发红，也只是用余光扫一眼，便继续紧盯山道。干粮袋就在伸手可及处，但无人敢发出窸窣声响，只偶尔舔舔干裂的嘴唇，让唾液滋润冒烟的喉咙。
正午的蝉鸣撕开凝滞的空气，热浪裹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前排的弩手调整着弩机角度，汗珠顺着青铜弩臂滑落，在扳机处凝成细小的水珠；后排的刀盾手将下巴埋进披风，借着阴影遮挡反光的兵刃，指节因长时间握刀泛出青白。
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命令，而我则是等待另一个目标的到来。
远处的道路上扬起了尘埃，我知道我等的另一个目标邹勇他来了。我也猜到了，他会带上一千骑兵赶来，这一千人是他顶着砍头的风险能调动的最大人数了。
看着扬尘越来越近，我心里一阵冷笑。外围的造势在王忠等人的配合下极其的成功，风评让这个传闻中即将接任一省总兵或首接提拔为杭州将军的邹勇骑虎难下。
对他而言来与不来区别不大。不来，我一旦落实了他养寇的证据，他要被诛九族；他来反而会有一线生机，就是杀了我。虽说擅自调兵是大罪，但是有太子爷撑腰，无非就是多花一点钱的事情，然后在换一个地方最少还是个副将。
当我看到邹勇领着不到一千骑进入俞家荡后，我的心就踏实了一半。
随着一声响箭划破长空，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水师官兵与那两百长枪兵立马封堵住了本就不宽的道路，几门小火炮也被推了过来。
远处的几声炮响是水师战舰向村子里开火了，钱老五一声令下，路口刚架好的小火炮也开始朝俞家荡吐着火舌，一百人的突击队冲入俞家荡，将随身携带的装满桶油的陶罐随意的扔向房屋。
一轮炮击过后的俞家荡便彻底沦为火海炼狱。破碎的梁柱仍在半空翻滚，裹挟着火星坠入民宅，茅草屋顶瞬间化作燃烧的瀑布，火舌顺着雕花窗棂攀上飞檐，将精美的木刻图腾扭曲成狰狞的炭黑纹路。祠堂前的石狮被气浪掀翻，基座上炸开的裂痕里渗出暗红汁水，不知是石髓还是未干的血迹。
河道成了流动的熔金，漂浮的碎木裹着火焰随波逐流，点燃停靠岸边的渔船。桅杆轰然倾倒，扯动燃烧的帆布如同坠落的赤龙，惊起的水鸟羽毛沾着火星，在空中划出凄惨的弧线。热浪蒸腾的水面上，浮尸随着焦黑的船板起伏，被余火燎过的皮肤泛着诡异的油光。
街角的酒坊被流弹击中，陶瓮炸裂的脆响混着刺鼻酒香，烈焰顺着酒液流淌的轨迹，在青石板上烧出蜿蜒的火蛇。浓烟遮蔽了太阳，仅余火光在断壁残垣间明灭，将这片曾经宁静的水乡，炙烤成焦糊的人间地狱。
又是两轮炮击，邹勇带进去的的人和俞家荡那些亦匪亦民的家伙们，只要还是能跑不管男女老少都发自本能的朝路口这边跑来。
我路口等待他们的不仅有火炮长枪，还有三百张强力连弩。
邹勇一脸血污的从人群中走出，看来他的战马己经不能用了。
“年羹尧，你出来。”邹勇大声的喊着。
我知道他这是在搏最后一线生机，把我叫到跟前然后了结了我。
自然不会如他所愿，我只是出阵十步，离他还有大约二十步的距离。
“邹勇，你养寇为患，今日就是你伏法的日子，俞家荡一应盗匪不降者杀。”我强忍内心屠村的冲动，给俞家荡的老幼留了一条生路。
“狗官，无非一死。我等皆不惧你，敢干这掉脑袋的事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老子也逍遥了这么久了，值了。”一个西十来岁的汉子莫名其妙的就冲了过来。
嗖嗖嗖，几支弩箭一瞬间就把他射成了刺猬。
“年羹尧，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吗？出来聊一聊，没必要两败俱伤。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邹勇依旧在朝我喊话。
只不过他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他如果不带足一千人来，起码也应该有八九百，而跟他进入俞家荡的人不足七百。
剩下三百人如果突然杀出来，我借来的五百骑兵要是没有及时赶来，那邹勇不仅能跑出来包围圈，我也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怎么你有后手，我就没有嘛？”我故作镇定，一是试探，二是壮胆。我猜邹勇刚才的话也是同样的目的。
因为我们两人都不确定各自剩下的那些叫做所谓后手的兵马会不会按照事先约定行动。
我与邹勇隔空对视，两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两人都在赌。只不过这次的输赢我和他押的都是命。
“报～”一个小校飞奔来我身前。
我有些忐忑的转头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