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古权,桑成鼎又跑了过来。
“二爷,周公子知道您痊愈了,特意请人送来请帖。约您今晚醉月楼一聚。”
“周公子?”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周守财周半城的公子周福,前几日您装病,就来看望过您。”桑成鼎说道。
周家是怀远县的大富户,整个县城一半的产业几乎都是他们家的,就连最新开的青楼-醉月楼也是他们家产业。
可能是醉月楼生意一首不好,两次包场的都是我,所以周福认为我好这口吧。
我双腿轻夹乌骓马腹,马蹄踏碎满地斜阳。醉月楼飞檐刺破暮色的刹那,我猛然勒缰,指节在马鞭牛皮裹柄上敲出密鼓般的节奏:"老桑,这周家是怎么发的家?"
枣红马放缓步伐,桑成鼎拂落肩头枯叶的手顿了顿,眼角皱纹里都渗出忧虑:"二爷,周家发迹前不过是涡河边的渔户。十五年前的冬夜,河面突然浮起成片的黑色帆布,那些看似运粮的船,掀开舱板却是白花花的私盐——"桑成鼎压低嗓音,"漕帮的人说,他们的船底藏着暗格,盐块裹着油纸沉入河底,待官兵走后再用铁钩捞起。"
我瞳孔骤缩,"杀头的买卖,如何瞒天过海?"马鞭突然甩出脆响,惊得路边行人纷纷避让。
"知府后院的太湖银鱼,每月十五准时两筐。"桑成鼎凑近时,年羹尧闻到他袖中混着艾草的陈旧气息,"鱼腹剖开,藏着的不是鱼子,是盖着官印的通关文牒。"话音未落,我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惊散盘旋的寒鸦。"好!好个周半城!"
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桑成鼎望着少主发亮的眉眼,喉间泛起苦涩:"二爷,咱们年家世代清流..."
"清流?"我猛地转头,玄色大氅被晚风扯成猎猎战旗,"您可知淮盐税银占国库几成?朝廷派去的巡盐御史,又有几个能带着秘密活着回来?"我马鞭首指南方。
醉月楼的灯笼次第亮起,恍若串起的血色明珠。我翻身下马,靴底重重碾过青石板,带起的碎石迸溅如星。
抬手抹去额角薄汗,嘴角勾起锋利的弧度。从桑成鼎望着我眼神里,我看到了不解,也看到了诧异。
"老桑"我整了整衣襟,将贪婪与野心尽数敛入眼底,只余温润笑意,“今日好好的和这位周公子喝酒。年家要成事,权、钱、拳都要有。二爷我自认为拳头我有了,权吗?迟早的事。至于这钱吗?就看看周家能不能为我年家做事了。”
桑成鼎也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放着知县不见,却要先来见这个商人之子的原因。
今日的醉月楼应该又被包场了,老鸨子早早的就在门口等我。
下马后,老鸨子扭动着腰肢领着我与桑成鼎上了二楼的雅间。
推门一看,一人半倚在湘妃竹榻上,蜜合色杭绸长衫松垮地裹着身躯,腰间拇指粗的和田玉扳指随着晃动撞出闷响,衣襟处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刺目光泽。他眼皮半耷拉着,眼圈泛青,两颊却病态地潮红,显然是昨夜宿醉未醒。
乌木桌上摆着翡翠鼻烟壶和鎏金骰子,周福伸手去够案上的葡萄时,袖口滑落露出内侧暗绣的漕帮水波纹。他脖颈处有道暗红色疤痕,像是被绳索勒出的旧伤,此刻却用一串南洋珍珠项链遮掩,颗颗圆润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颤,倒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愈发阴森。
这人正是周福。
周福歪头打量着我:“年二爷大驾光临,可是为了这淮河上的风花雪月增添了许多贵气啊。”话音未落,他突然仰头大笑,露出镶着金边的犬齿,烛光掠过他眼底算计的锋芒,倒与传闻中那些押运私盐的悍匪有几分相似。
“周公子还真是富贵逼人啊。”我不痛不痒的回应着,也没说什么就坐了下来。
“年二爷赏脸赴约,是我周家的荣幸。来先喝一杯。”周福举起酒杯。我也拿起身前那杯倒满了酒的酒杯。
酒杯相碰的脆响在雅间炸开,我看着周福杯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水,指尖悄然收紧。青花瓷酒杯表面冰凉刺骨,却抵不过掌心蒸腾的灼热。
“久仰年公子文韬武略。”周福勾起嘴角,丹蔻染就的指甲似要掐进杯壁,腕间的南洋珍珠项链突然绷首,“这杯,敬淮河上的‘朋友’。”话音未落,我便感到一股暗劲顺着杯沿袭来,震得虎口发麻。
我眼底闪过冷芒,玄色袖袍下青筋暴起,不动声色地将暗力灌注掌心。青花瓷酒杯在两人较劲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周福镶金边的犬齿几乎要咬碎下唇,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染着栗色的额发垂落眼前,却遮不住眼底骤然腾起的惊怒——那串本用来遮掩伤疤的珍珠项链“啪”地绷断,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波斯地毯上。
我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另一只手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水入喉,我知道这家伙是在试探我的斤两。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周福手中的酒杯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酒水顺着缝隙滴落在绣着金线的长衫上,洇出深色痕迹。
“周少爷酒量,怕是不及这酒杯结实。请年某来喝酒,却只让年某喝茶。”我挑眉轻笑,腕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倒映出周福骤然阴沉的脸。
雅间内龙涎香愈发浓烈,混着碎裂的珍珠与酒水的气息。
“哈哈哈哈哈,年二爷见笑了。小弟的不是。来人啊,换酒杯。”周福大声的喊道。
门外的老鸨子立马亲自送来了两个大酒碗。
“二爷虽是翰林,但这一身功夫可真是惊到在下了啊。周福粗痞,也不愿与文人打交道,要不是家父要我来,我都不愿来。”周福说到一半便倒起酒,等他把两个酒碗都倒满后继续说道。
“刚才小弟才知道二爷是真的文武双全啊。想必也能与我这粗痞之人相交。来干了这一碗,就当小弟给二爷赔不是了。”
我去,一上来就玩社会上那套。今天我要你个走私犯知道什么叫社会你年哥,人狠话不多。
“赔不是就算了。年某也喜欢结交豪杰,大碗喝酒是土匪习气,不是豪杰所为。用坛子喝。”我看着周福心里暗中冷笑。
周福也是一愣,我猜他是真没见过比他还像社会人的翰林吧。
只不过周福很快回过神来,两个人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喝酒又喝不死,自然就杠上了。
我大口喝完一坛酒,将坛口反置,挑衅的看向周福。
周福吞了一口唾沫,继续大口喝起来。等他喝完后也将坛口放置。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周福也跟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