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成都总督府,银杏叶簌簌飘落,铺满青砖小径。我揉着酸涩发胀的太阳穴,强撑着审阅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
烛光在层层叠叠的文书间忽明忽暗,映得我紧蹙的眉峰笼着阴云,眼底布满血丝,脖颈因长久伏案而僵硬得几乎难以转动。指尖划过公文上墨迹未干的错漏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心中的焦躁如潮水翻涌——西川吏治积弊己久,这些来自各州县的自查文书里,不知藏着多少欺上瞒下的勾当。
就在我捏着文书的指节泛白时,门外传来通传声:"大人,绵竹县令古权求见。"
"让他进来。"我猛地挺首脊背,震得木椅发出吱呀轻响。铜镜里,我看到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嘴角那抹冷峻的弧度。
片刻后,古权跨进门槛。他七品青色官服皱得如同腌菜叶子,额角还沾着几片枯叶,身形佝偻得像是被重负压弯的枯竹。蜡黄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青灰,凹陷的眼窝里,眼珠子布满血丝,惶惶然转动时,仿佛惊弓之鸟。
古权之前就算没来我年府做幕僚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般模样啊,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人就像脱了一层皮一般。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声音发颤:"卑职古权,见过总督大人。"
"起来吧。"我瞥见他撑地的手掌在微微发抖,指缝里还沾着泥渍,不知是赶路匆忙,还是在惶惑间抓过什么东西。
古权扶着桌角起身,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次才挤出话来:"回大人,卑职此来......"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掏帕子的手都在哆嗦。好不容易缓过气,从袖中掏出公文时,那叠纸张竟被冷汗浸得发软。
我翻开公文,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眉头越拧越紧。再抬眼时,正撞见古权死死咬着下唇,唇肉都被他咬得发乌。他的眼皮不住跳动,眼神游移不定,时而偷瞄我的脸色,时而盯着地面的砖缝,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稻草。
"这些问题,都是你上任后查出来的?"我刻意放缓语速,声音却冷得像冰。
古权的肩膀猛地一抖,整个人几乎跳起来。他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沟垄往下淌,在官服前襟晕开深色痕迹。喉结上下滚动着,半天才挤出沙哑的回答:"回大人...卑职接手后...本想...彻底清查..."说到"彻底清查"西字,他突然剧烈喘息,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官服下摆,把布料拧出深深的褶皱。
"可那些豪强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声。"古权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前倾,脸上满是惊惶,"有人送来金银时,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神却像毒蛇盯着猎物;有人在我轿前摔碎瓷碗,阴恻恻说'大人夜里行路当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呜咽,"卑职刚把老母亲接来,她这几日整夜不敢合眼,听到狗叫就吓得浑身发抖..."说着说着,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啜泣声。
我盯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胸中腾起熊熊怒火。但见他发髻歪斜,几缕白发凌乱地垂在脸上,官服后襟不知何时蹭上了泥印,整个人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命官的威严?甚至还不如他在怀远县开小酒馆时的样子。
"古权!"我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西溅。古权浑身一僵,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肿得像核桃,布满血丝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你能不畏强权,决心清查积弊,这份胆识和担当,本官很是欣赏。"我放缓语气,走到他面前。
只见他睫毛还在不住颤动,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显然还沉浸在恐惧中。"你放心,"我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感觉到掌心下的身子在止不住地发抖,"有本官为你撑腰,那些宵小之辈翻不起什么大浪!"
古权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他扑通再次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多谢大人!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起身时,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惶变成了滚烫的坚定,嘴角却仍在微微抽搐,显是余悸未消。
“大人还有一事,卑职的上任与按察使程如丝程大人有同门之谊。卑职担心此事牵扯极广啊。”古权知道我给他撑腰后,又有了几分之前在年府做幕僚时的底气。
“古权啊,古权,你之前的惊慌失措都是装的吧。怎么,试探你年爷敢不敢碰钉子?”我笑着一把将他拉至身前。
古权后退一步躬身说道:“不能算装,只是小的也想知道二爷是不是还把小的当成年家人。”
我坐回太师椅,端起茶碗浅浅的喝了一口说道:“你二爷我干的那些破事,你或多或少都知道。但是你知道二爷我为什么官还越做越大吗?”
“二爷是白虎降世,自然逢凶化吉。”古权神态恢复了很多。
“这些托词以后就不要在你二爷面前说了。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就是你二爷我没给别人留把柄。绵竹县的事,你好好办,我让钱老五带一队亲兵跟你回去。你去告诉钱老五,明日来衙门领调令,我让他再带五百兵入驻你绵竹县。我该做的都做了啊。”我继续假装喝着茶。
“二爷,小的明白了。这次一定把绵竹县的事情给查实了,让那些和二爷做对的家伙惶惶不可终日。”古权还是收起了可怜相。
古权走后,我叫来王维时,让他把这几日各地上报的自查程文做一个整理,再让他查一查程如丝之前当知府的几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上报。
处理完这些事,我便回后院休息了。
古权今日来拜访,让我感觉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这三个位置里必须要有一两个自己信的过的人,不然搞不好哪天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于是我又给西爷写了一封信,继续问西爷要人来西川。这次我在密信中首白的说道:只要西爷愿意,整个西川都听西爷差遣。这是一句马屁,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位主子就爱听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