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珩开车又快又稳，靳橙竟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个夏天似乎格外漫长，阳光炽热，空气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冷。
原本温馨的家，一点点被掏空。她站在门口，看着家里的家具一件件被人搬走，客厅渐渐露出空荡荡的地板。
靳孟川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在他脸前盘旋。
他脚边堆着一地烟蒂，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何欣推着两个大行李箱从二楼走下来，走到靳橙面前，牵起她的手，语气决绝而冷硬：“走吧。”
她忍不住回头，想再看父亲一眼。
“不要回头！”何欣低声呵斥，“以后，你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他。”
那一刻，她听话地转过头，可心里却满是疑问与委屈。
她其实真的、真的很想看一眼——父亲在离别时，是不是也在看她，是不是也舍不得她。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一家人要分成两半。
靳孟川虽然不像何欣那样常常陪着她，但在她的记忆里，他总是笑着看她，总会亲昵地喊她“橙橙”，会蹲下来把她期盼的玩具递到她怀里，会背着她在院子的草坪转圈。
那样温柔的男人，为什么会变成母亲口中毁掉家庭的罪魁祸首？
她不懂，只是心里很难过。
那种难过，像夏日雷雨前的沉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
靳橙醒来的时候，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驾驶室的位置是空的，许一珩不在。
她坐起身，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抬头看向车外。
许一珩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点燃。
风吹动他衣角，他整个人立在风中，神情寡淡，身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他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将那根未点燃的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走过来，替她拉开了车门。
“醒了？”他低声问。
“嗯。”靳橙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她抬手捋了捋耳边散乱的头发，“你怎么不把车开进去？”
许一珩伸手，将她额前乱成一团的发丝轻轻理顺，似真似假地笑道：“到时候你家人看见了，你又该不高兴了。”
靳橙怔了下，才想起当年他们在一起时，她从不让他送进小区门里。
怕被何欣撞见，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居然还记得。
“什么时候见你这么听话了？”
许一珩笑了，蹲下身捡起放在一旁的鞋，替她穿上：“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
靳橙是个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人，她不会说情话，也不会接情话。
她选择缄默。
许一珩替她穿好鞋，站起身，手搭在车门上，语气温柔：“睡够了吧？该回去了。”
靳橙低头看着脚上的鞋。他明明是个一贯高傲的人，做起这些琐碎小事却又习以为常。
她忽然开口：“我走不动，你背我吧。”
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有意试探，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还愿意纵容她到什么地步。
可惜的是，许一珩对她，从来就没什么底线。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来。
靳橙也没客气，趴了上去，双手环住他脖子，整个人压在他背上，笑的像一只得逞的猫。
风吹过小区路边的树影，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一切安静而温柔。
这个时间，小区里没有什么人。
许一珩背着靳橙，走得不紧不慢。
他常年健身，靳橙的分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背着她依然走得很稳。
靳橙趴在他背上，手臂松松挂着，脸贴着他的后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线条和热度，硬朗、结实，带着训练后的张力。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你能不能老实点。”许一珩开口，语气却带着点儿无奈。
靳橙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有多像个女流氓，轻咳一声，收回手，规规矩矩地搭上他的肩头。
沉默了一会儿，许一珩忽然问：“为什么喝酒？”
“怎么，喝酒你也要管了？”
“我只是问问，”许一珩笑了笑，“又没说不让你喝。”
靳橙想起那支没有点燃的烟。
“那你为什么抽烟？”
当时没有问出的话，今天不知道怎么竟然脱口而出。
明明她一首觉得，他们早己过了什么都要追问的年纪。有些变化她没有参与，也不该拆解。
可偏偏现在又忍不住想问——也许是因为，他先问了她，为什么喝酒。
所以，礼尚往来。
许一珩一时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讲自己开始抽烟的原因，他其实没什么烟瘾，却始终没戒掉，大概是一首缺一个理由。
现在，他想他找到了。
他说：“以后都不会抽了。”
他没说“以前”，只说“以后”。
这个词在靳橙心里绕了几圈，她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分量，最后低声回应：
“我是陪谭菲菲喝的。”
还是，礼尚往来。
“以后如果在外面喝酒，”许一珩声音很轻，“记得跟我说一声。”
他不是要干涉她什么，他知道她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可他就是会担心。
“嗯。”靳橙应得很轻，像是一句敷衍，却又不是真的敷衍。
她贴着他背的地方，心跳突然有些快。
——
到了靳橙家楼下，许一珩才小心将她放下。
靳橙拎着包，站在漆黑的楼栋前抬头看了眼，楼道没有开灯，像是深夜里的一口沉井。
她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今晚她是一个人住，会不会顺势邀请他上去坐坐？
这个想法让她一个激灵，连忙摇了摇头，真是酒色误人。
靳橙抚了抚额角的发，试图平息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声音轻得几乎像自言自语：“你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许一珩点点头，却忽然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那是一个温暖安静的拥抱——
力道不重，却足够将她整个人圈在他的怀里，也将这夜晚的风全都隔在了外面。
靳橙愣住，随即鼻子一酸。
她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今夜她的情绪不佳，他又一向敏锐得过分。
分开这些年，她自以为早就学会了掩藏悲喜，可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她没有推开，反而悄悄往他怀里靠了靠。
像是渴望从他身上取走一点力量，一点能驱散心头阴翳的温度。
良久，许一珩松开了她。
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上去。
靳橙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楼道。
电梯缓慢地下降，她站在门口，用余光去看身后的那个方向。
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还未从那个拥抱里抽身出来。
靳橙走进电梯，门缓缓合上，她靠着冷硬的内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心跳有些乱，她伸手按住胸口，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压下去。
可有些感情，就像她今晚的酒意，看似退了，其实只是藏得更深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矜持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