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那是他最后感受到的、属于母亲的温度,也是他记忆中最后的色彩。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他和母亲站在院子里,母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他感受着母亲手心的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瞬间被打破。母亲突然倒在了地上,他惊恐地尖叫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母亲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他试图去抱紧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也被那股寒冷侵蚀。
之后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冰冷和黑暗。他在黑暗中徘徊,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雨棚内,只有白那如同梦呓般沙哑的讲述声,以及外面永不停歇的雨声。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樱早己泪流满面,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杨小伊蜷缩得更紧,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冰冷过去的恐惧和悲伤。
青峰紧抿着唇,黑眸深处如同冰封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陆鸣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极致的悲恸,眉头锁得更紧,发出不安的呓语。
“后来呢……”青峰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重的死寂。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白缓缓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雨棚顶流淌的水痕,仿佛那里正倒映着冰雪国永不停歇的暴风雪。
后来……我在那座被烧成废墟的木屋灰烬里,找到了母亲……己经辨认不出的焦骸。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曾经温馨的木屋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黑色的灰烬覆盖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被染成了灰色。
而在这灰烬之中,母亲的遗体静静地躺着,她的身体己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完全无法辨认出原来的模样。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没有丝毫的波澜。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悲伤正像汹涌的海浪一样不断地冲击着他。
我挖了个浅坑,用冻僵的手,把她埋了。
那双手己经被寒冷侵蚀得毫无知觉,但他依然坚持着,一铲一铲地将土挖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遗体放进去。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艰难,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然后……我开始了流浪。像野狗一样,在雪原和垃圾堆里寻找任何能果腹的东西。他的身影孤独而又凄凉,在茫茫的雪原上显得如此渺小。
他穿梭在垃圾堆之间,翻找着那些被人丢弃的食物,哪怕只是一些残羹剩饭,也能让他勉强维持生命。
躲避着所有人……因为每一个看到我眼睛的人,都会露出和那些村民一样的、恐惧和厌恶的眼神……我知道,只要被发现,等待我的只有死亡……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对他如此恐惧和厌恶。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被烧死了吗?还是因为他自己身上有着某种让人害怕的东西?
寒冷、饥饿、疾病……像跗骨之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寒冷和饥饿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而疾病也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找上了门。他以为……我会像垃圾一样,悄无声息地冻死在某个雪堆里……
白的目光缓缓移向雨棚外冰冷的雨幕,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雪夜。那一夜,大雪纷飞,他的世界从此崩塌。而如今,他依然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徘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首到……我遇到了翟不斩大人。”
记忆的画面在冰冷的雨声中再次铺展,那是一个比往常更加酷寒的冬夜。
暴风雪如同发怒的白色巨兽,在荒野上肆虐。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如同一群凶猛的野狼,在天地间呼啸着、奔腾着。整个世界都被这白色的狂潮淹没,一片混沌,仿佛末日降临。
年幼的白蜷缩在一个废弃桥洞下,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而不停地颤抖着。
破烂的单衣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那寒风像无数根细针一样,透过衣服的缝隙,狠狠地刺进他的皮肤,让他的身体疼痛难忍。
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把钝刀,缓慢而无情地切割着他的生命。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己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身体的能量在一点点被消耗殆尽,他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死亡……似乎触手可及。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穿透了风雪的咆哮,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如同战鼓一般,在这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突兀。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睁开被冰雪糊住的眼睛。
风雪中,一个高大如同魔神的身影缓缓走来。深绿色的皮肤,缠裹着白色绷带的脸,只露出一双冰冷如同毒蛇、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永不熄灭火焰的眼睛。
他肩上扛着一把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斩首大刀,刀锋上凝结的冰晶反射着惨淡的月光。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甚至比暴风雪更加刺骨。
鬼人桃地翟不斩!听到这个名字,白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不知道这个翟不斩究竟是什么人,是追杀他的人吗?还是比那些村民更可怕的存在?恐惧如同一股寒流,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翟不斩的脚步在桥洞前停了下来。白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他透过风雪,隐约看到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同探照灯一般,穿透了层层风雪,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翟不斩的目光缓缓扫过白破烂不堪的衣物,还有那被冻得青紫的皮肤,最后,定格在了他那双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时刻,也依旧清澈如水、此刻却充满了恐惧的冰蓝色眼眸上。
“冰遁血继?”翟不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砂纸在摩擦岩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白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完了……被发现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刀锋并没有落下。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并没有朝着白靠近,而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白惊讶地睁开眼。
只见翟不斩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件深色的、带着体温和浓重血腥味的厚重斗篷,如同破麻袋般被随手丢在了他面前冰冷的雪地上。
“想活下去吗?”翟不斩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那就证明你的价值。成为…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吧。”
工具…
白呆呆地看着雪地上那件深色的斗篷,又抬头看向风雪中那个即将消失的、如同山岳般高大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味,猛地冲进他早己冰冷麻木的心脏!
活下去…证明价值…成为工具…
这冰冷的话语,对于在死亡边缘挣扎、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白来说,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命令,也是…救赎!
他用冻僵的手,死死抓住了那件沾满血污却带着一丝微弱体温的斗篷,如同抓住了整个世界唯一的锚点。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爬出桥洞,踉跄地、跌跌撞撞地追向那个风雪中即将消失的背影。
“等等我…大人…”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呼喊被风雪吞没,却又无比坚定。
风雪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色的混沌里。一个扛着斩首大刀,步伐沉重而坚定;一个裹着不合身的染血斗篷,步履蹒跚却拼尽全力地跟随。
雨声淅沥。
白的讲述停止了。他靠在冰冷的桥墩上,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灰暗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所以…你甘心成为他的工具?”青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想起了鼬,想起了“工具”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冰冷和残酷。
“工具…有什么不好?”白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虚幻的、带着悲伤和满足的弧度。“是翟不斩大人给了我存在的意义。他需要我的力量,我的冰遁,我的杀戮技巧…我为他清除障碍,完成他无法亲自完成的暗杀…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如同他一样…”
“但我知道…”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翟不斩大人他…并非只把我当成冰冷的工具。他会在我训练受伤时,丢给我一瓶劣质的伤药,虽然什么也不说;会在寒冷的雪夜,默许我靠近篝火…甚至…在最后…”
白的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翟不斩用身体为他挡下千本时,那残存的、微弱的体温。
“他替我…挡下了那一击…”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为了我这样一个…工具…”
泪水,终于再次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身下的血泊中。
“他给了我容身之处,给了我存在的价值…即使这价值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白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向青峰,看向雨棚内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解脱。
“所以…能成为翟不斩大人的工具…”
他缓缓地、无比清晰地吐出最后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和无悔:
“真的…太好了。”
话音落下,白的身体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向后仰倒,靠在了冰冷的桥墩上。
他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那抹虚幻的微笑。雨水冲刷着他苍白染血的脸颊,仿佛要洗净这一世的悲凉。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雨棚内一片死寂。
只有雨声,永恒地敲打着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
小樱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 西门羽冰冷的手背上。杨小伊将脸深深埋进毯子里,小小的肩膀无声地耸动。
青峰紧抿着唇,黑眸死死盯着雨幕中白那失去生气的脸庞,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又缓缓松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冰冷坚硬的外壳,仿佛被这浸透了悲伤的雨水,冲刷出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昏迷中的陆鸣,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仿佛在梦中,也感受到了那份沉重而凄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