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达抱着空酒瓶的手猛地一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他不敢看西门羽,也不敢看那三个因为他而伤痕累累的孩子。他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是…是我的错…”池达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天海国…是个被大海隔绝的贫穷小国…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座连接外界的大桥…可是…垄断了天海国海运的邪恶商人卡多…他不想看到大桥建成…他雇佣了武者…想要杀掉我…阻止大桥完工…”
他痛苦地闭上眼,“我…我发布C级任务,是因为…天海国太穷了…根本付不起B级任务的酬金…如果…如果我说实话…根本不会有武者愿意接这个任务…我们…我们天海国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陆鸣因为失血而有些迷糊的意识被这真相猛地刺激,他挣扎着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欺骗了他们、害得他们差点全部死掉的老头,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肩膀的剧痛仿佛都化作了燃料!
“你这个…混蛋老头!”陆鸣嘶哑地怒吼起来,因为激动牵动伤口,疼得他一阵抽气,但愤怒让他不管不顾,“你知不知道…青峰差点死掉!西门羽老师也差点…我们所有人…都差点被你害死!就为了省那点钱?!”
他湛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被欺骗的怒火,更多的是后怕和恐惧。刚才那首面死亡的阴影,青峰后背的鲜血,自己肩上的贯穿伤…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这个谎言!
小樱也愣住了,看着池达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受伤。他们拼上性命保护的委托人,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们?
青峰扶着陆鸣的手紧了紧,黑眸冷冷地盯着池达,虽然没有像陆鸣那样怒吼,但那冰冷的眼神比言语更具压迫力。
西门羽看着愤怒的陆鸣,看着沉默但同样受伤的青峰和小樱,又看了看绝望认命的池达。他站起身,湿透的马甲贴在身上,显得身形有些萧索。
“任务继续与否,需要重新评估。”西门羽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池达先生,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委托协议。作为带队高阶武者,我必须考虑队员的安全。”
他看了一眼破败进水的渡船,“现在,先离开这里。船撑不了多久了。”
当残破的渡船终于艰难地靠上天海国荒凉的海岸时,夕阳如同巨大的、正在融化的血橙,将海面和沙滩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色。海浪疲惫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的呜咽。
陆鸣、青峰、小樱互相搀扶着走下船。陆鸣右肩缠着厚厚的、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绷带,左掌也裹着纱布,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痛,脸色苍白。青峰后背的伤口重新包扎过,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小樱搀扶着陆鸣,脸上泪痕未干。
池达佝偻着背,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充满了暮气沉沉的绝望。
西门羽走在最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荒凉的海岸线。
走到一处相对避风的礁石后,西门羽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三个伤痕累累、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和被欺骗愤怒的学生。
“任务等级错误,敌人是‘鬼人’翟不斩级别的魔修,远超C级范畴,危险程度极高。”西门羽的声音在暮色中清晰而冷静,“作为带队高阶武者,我的判断是…任务中止。保护你们安全返回龙标学院,是我的首要职责。”
“什么?!”陆鸣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中止?!我们…我们就这样回去?!”
“不然呢?”西门羽的目光扫过陆鸣肩上的伤,“你想再体验一次刚才的死亡吗?或者看着青峰、小樱死在你面前?”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像刀子一样剜在陆鸣心上。
陆鸣的身体猛地一颤,肩膀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死亡的气息,青峰后背的鲜血,那巨大的斩首大刀…这些画面再次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恐惧。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小樱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青峰紧抿着唇,黑眸看着远方沉入海平面的夕阳,眼神晦暗不明。
池达绝望地闭上眼,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沙滩上。
海风呜咽着穿过礁石,卷起细碎的沙砾。
陆鸣死死咬着嘴唇,牙齿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左掌——那是他为了战胜恐惧,亲手刺穿的地方。疼痛依旧清晰。他又想起自己扑向小樱时,那冰冷水流刺穿肩膀的剧痛…还有青峰挡在他身前时,后背那道长长的、皮肉翻卷的伤口…
这些疼痛,此刻不再是单纯的伤口,而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耻辱和愤怒!是因为他太弱了!弱到只能看着同伴受伤,弱到连保护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弱到连完成任务的资格都因为实力不足而被剥夺!
“开什么玩笑!”陆鸣猛地抬起头,嘶哑的怒吼打破了沉寂!他湛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恐惧、犹豫、委屈都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火焰烧尽!那火焰灼烧着他的瞳孔,甚至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不顾西门羽微沉的目光,伸出那只裹着纱布、还隐隐渗血的左掌,猛地指向瘫坐在沙滩上、如同枯木般的池达!
“看看他啊,西门羽老师!”
陆鸣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看这个国家!看看这个老头!他们连B级任务的钱都付不起!如果我们走了,那座桥就永远建不成!那个叫钱多多的混蛋会继续吸干他们的血!天海国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转过头,燃烧的目光死死盯住西门羽:“是!我是很弱!青峰受伤了!小樱也吓坏了!我们差点死掉!这都是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裹着纱布的左手猛地攥紧成拳,用力之大,让指缝间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纱布!
“但是!”陆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幼狼的咆哮,穿透了呜咽的海风,在空旷的海滩上回荡!
“但是啊——!!”他高高举起那只染血的拳头,对着西门羽,对着沉沦的夕阳,对着这片绝望的土地,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我陆鸣——以这疼痛为誓!”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金黄的沙滩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我绝不会再逃跑!绝不会再让同伴在我面前受伤!”他的目光扫过青峰和小樱,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也绝不会——”他染血的拳头狠狠指向瘫坐的池达,指向这片被苦难笼罩的土地,“再让这个糟老头子…还有他想要守护的这个国家——在我眼前绝望地死去!”
“所以!!”陆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在燃烧生命,“我要变强!强到足够打败那个绷带怪人!强到足够保护所有人!强到能堂堂正正地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任务,”他一字一顿,带着血与火的决意,“我接下了!”
染血的拳头,裹着纱布的手掌,少年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呐喊,在血色夕阳的背景下,凝固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青峰看着陆鸣那只高高举起、不断滴落鲜血的拳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灼烧一切的火焰,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他默默上前一步,站到了陆鸣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沉默的姿态,己经表明了一切。
小樱看着两人染血的背影,看着陆鸣那只决绝的拳头,心中的恐惧和迷茫仿佛被那火焰点燃、驱散。她擦干眼泪,也坚定地站了过来。
西门羽看着眼前这三个伤痕累累、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的学生,看着陆鸣那只不断滴血的拳头。护额下的那只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海风吹动他湿漉的银发。
“笨蛋…”西门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却不再是冰冷,“热血上头的白痴…会死得更快。”
他转过身,背对着三个学生和瘫坐的池达,望向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波涛翻涌的大海。晚霞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红的轮廓。
“不过…”西门羽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任务继续。”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那三个瞬间挺首了脊梁的身影,最后落在陆鸣那只依旧高举的、染血的拳头上。
“在抵达池达先生家之前,”西门羽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们三个,给我做好地狱特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