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雁门关。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拍打在斑驳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座扼守中原通往黑狼汗国咽喉的雄关,此刻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肃杀沉重。关城内,戍卒往来巡弋,甲胄碰撞声与风声交织,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包不平手持太子李昭的密令和“铁面首座”金牌,与沈青璃、墨青及一队精悍的缇骑,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雁门关镇守将军府。镇守雁门关的主将,是昭武帝颇为倚重的老将,定远将军——贺连山。他年近五旬,身材魁梧,面庞被边关风霜刻下深深的沟壑,眼神锐利如鹰。
听闻包不平来意(以巡查边贸、整饬军备为名),贺连山在将军府正堂接待了他们。他神色坦荡,言语间对太子谕令表示全力配合,对江南漕运案及火器走私之事则显得义愤填膺。
“包大人放心!雁门关乃国门重地,本将在此戍守二十载,深知轻重!边贸市集,每日进出皆有详录,军械库更是重兵把守,绝无疏漏!若有奸人敢在此地通敌,本将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贺连山声如洪钟,拍着胸脯保证。
包不平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这位老将。贺连山在北境素有威名,治军严谨,似乎并无明显劣迹。但太子密令中提到的“内鬼”,往往隐藏最深。
“贺将军忠勇,本座钦佩。”包不平淡淡道,“然敌国火器图纸流入江南,非同小可。为保万全,本座需查验近三年所有边贸通关文牒、军械库出入记录,以及……将军府内所有可能与军务相关的文书档案,包括……将军的私人书房。”
贺连山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哈哈一笑:“包大人职责所在,本将理解!请!”他大手一挥,显得极为坦荡,“书房就在后院,本将亲自引路!”
贺连山的书房陈设简朴,充满军旅气息。墙上挂着边关舆图,架上多是兵法典籍。包不平、沈青璃、墨青仔细搜查。书案、书架、柜子……看似并无异常。
沈青璃的目光却落在了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来放置炭盆取暖的紫铜火盆上。火盆边缘厚重,积着陈年的炭灰。她蹲下身,手指在火盆内壁边缘轻轻敲击。
“咚…咚…”声音略显空洞。
“大人,火盆底部有夹层。”沈青璃低声道。
贺连山脸色微变:“这……这只是个旧火盆……”
沈青璃不理会,取出特制工具,小心撬开火盆底部一块活动的铜板。一个狭窄的暗格显露出来!里面赫然放着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包不平取出册子,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竟是一本极其详尽的走私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时间、地点、交易物品(硝石、精铁、铜锭、硫磺)、数量、经手人代号,以及……接收方在黑狼汗国境内的代号和地点!其中,多次提到一种代号为“雷石”的货物,数量巨大,备注栏写着“特急”、“绝密”!
“雷石……”包不平想起沈青璃对麻袋火药的成分分析,“辉铜矿或孔雀石粉末……黑狼汗国称之为‘雷石’!这就是走私火器核心原料的铁证!”
“贺连山!”包不平猛地转身,目光如电,“你还有何话说?!”
贺连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魁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悲愤和冤屈:“冤枉!包大人!这是栽赃!赤裸裸的栽赃!本将对此账册毫不知情!定是有人趁本将不备,将此物藏于此处,构陷于我!本将戍守边关二十载,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岂会行此通敌叛国、自毁长城之事?!”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请大人明察!还末将一个清白!”
看着贺连山激动悲愤的神情,包不平眉头紧锁。贺连山的反应,不似作伪。但这账册出现在他书房火盆夹层,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栽赃?还是贺连山演技太高?
“账册……”包不平将账册递给沈青璃,“沈姑娘,仔细查验!尤其是墨迹!看看能否找出破绽!”
沈青璃将账册置于特制的、光线均匀的琉璃灯箱下,取出高倍水晶放大镜,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逐页、逐行、逐字地检视。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气氛凝重,只有沈青璃偶尔调整纸张角度的细微声响,以及贺连山粗重的喘息。
突然,沈青璃的目光在账册中间几页的几处关键条目(尤其是记录“雷石”交易的时间和数量处)停了下来。她取出一根极其纤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点墨迹边缘。
“大人,取‘显时液’和‘分层纸’。”沈青璃吩咐。
很快,两样东西备好。“显时液”是沈青璃秘制的混合药水,能根据墨迹渗透纸张纤维的深度和氧化程度,产生不同的显色反应。“分层纸”则是一种特制的、具有极强吸水性和分层剥离特性的纸张。
沈青璃先将“分层纸”覆盖在账册可疑条目处,轻轻按压。接着,用特制的滴管吸取少量“显时液”,极其精准地滴在“分层纸”对应的位置。
药水迅速渗透“分层纸”和下方的账册纸张。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在“分层纸”上,被药水浸润的区域,大部分墨迹呈现出一种均匀的、略带褐色的老旧痕迹(符合账册整体年份)。然而,在那几处关键条目(如交易时间、数量)的墨迹周围,却清晰地显现出一圈圈如同水晕般扩散开的、颜色明显更深、更鲜艳的靛蓝色!
“果然!”沈青璃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了然,“大人请看!这账册整体墨迹老旧,显色均匀,应为两三年前所书。但这几处关键条目周围的墨迹,显色鲜艳靛蓝,墨迹边缘在分层纸上渗透扩散的形态也更新鲜、更活跃!这证明——这些关键条目上的字迹,是后来被人刮掉原有字迹后,重新书写篡改上去的!新墨迹渗透纸张的深度和氧化程度,远不如旧墨迹!”
墨迹渗透深度差异!利用特殊药水显色区分书写时间!这是古代版的“墨迹年代鉴定”!
“篡改?!”贺连山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大人!您听到了!是有人篡改了账册!嫁祸于我!”
包不平盯着那清晰的靛蓝色晕圈,沉声问:“沈姑娘,能否看出篡改的大致时间?”
沈青璃仔细观察分层纸上的显色和渗透形态:“新墨迹显色活跃,渗透较浅,且无充分氧化迹象……篡改时间,应在……三个月之内!”
“三个月……”包不平脑中飞速运转。三个月前,正是江南漕运总督严世藩开始彻查江南粮仓亏空,并可能触及“紫园”的时间点!也是哑巴村地下毒厂暴露风险最大的时候!
“查笔迹!”包不平立刻下令,“对照账册上所有字迹!尤其是篡改部分的笔迹!看与何人相符!”
沈青璃立刻开始比对。她将账册上原有的笔迹与篡改部分的笔迹,分别临摹在特制的薄纱纸上,在灯箱下仔细重叠、对比笔画特征、转折力度、起收笔习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沈青璃的动作停住了。她将一张篡改条目的笔迹薄纱纸,与另一张……从她随身携带的、记录着京城玉宸宫药炉房芸香遗留字迹(如药材领取签单)的薄纱纸,缓缓重叠在一起。
在灯箱强光的透射下,两张薄纱纸上的字迹——那娟秀中带着一丝冷硬的笔锋,那独特的“之”字转折弧度,那“月”字旁的特殊连笔习惯——竟严丝合缝,完美重合!
“大人!”沈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篡改账册的笔迹……与京城玉宸宫失踪的贵妃侍女——芸香的笔迹……完全一致!”
芸香?!
那个在京城被认定己遭高贵妃灭口的芸香?!
她的笔迹,竟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雁门关将军府,出现在这本足以让边关大将抄家灭族的走私账册上?!
包不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碰撞!
芸香没死!
她不仅没死,还从京城逃到了边关,参与了这桩针对边关大将的惊天栽赃!
她背后的“紫袍人”,其能量和布局之深远,竟能跨越千里,将京城宫闱、江南漕运、北境边关的阴谋,如同提线木偶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芸香……紫袍人……”包不平的目光如同冰锥,刺破边关的风沙,仿佛要洞穿那重重迷雾,“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翻云覆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