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清明,南京城飘着细雨。小顺子裹着军绿色雨衣,怀里揣着赵守义的国军徽章,徽章背面的刻痕在掌心硌出红印。他蹲在明孝陵神道入口的石象生旁,望着暮色里逐渐模糊的石兽轮廓——那对文官俑的袖口,隐约凝着前日暴雨冲刷出的泥痕,像极了赵守义最后化作星芒时攥紧的拳头。
"小顺子!"小燕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女孩的辫梢还沾着北京带来的雪粒,帆布包里鼓囊囊地塞着半块发霉的锅盔,"故宫那边……九爷爷被押去太和殿批斗了,叶阿姨的银簪被收走,他们说要熔了炼'破西旧'的锤头。"她掏出张皱巴巴的电报,发报人处盖着"故宫革委会"的红章,落款时间正是今日卯时,"这是用归藏阵加密的消息,九爷爷说墨斗线只剩三根,再不用就该断了。"
雨声突然变调,神道尽头的棂星门传来石质摩擦的轻响。小顺子抬头,看见第三对石兽——那对昂首的獬豸——眼眶处渗出暗红液体,在月光下凝成冰晶,正是镜花宫摄魂术的征兆。他摸向腰间的油纸包,里面裹着赵守义最后的槐枝残片,树皮上还沾着青黑色的血:"卯时三刻,獬豸睁眼。赵大哥说的时间到了。"
小燕突然指着石兽基座:"看!苔藓在动!"深绿色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露出下面刻着的归藏鼎纹路,每道纹路上都嵌着半枚铜钱,钱眼里结着蛛网般的冰丝。小顺子想起张九爷在南京博物院说过的"地脉锁"——用历朝铜钱镇住龙脉穴位,若被摄魂术侵蚀,就会结成冰钱阵。
"用槐枝烧冰丝。"他抽出火柴,却在划亮的瞬间愣住——火焰映出獬豸瞳孔里的倒影,竟是故宫太和殿的鎏金脊兽。画面里,三个戴柳条帽的红卫兵正用墨斗线捆住张九爷,线尾系着叶红妆的银簪残片,而墨斗里渗出的不是墨汁,是青黑色的摄魂虫。
"他们在拿九爷爷的墨斗线炼虫!"小燕惊呼,帆布包突然剧烈震动,"精忠"残片隔着布料发烫,"叶阿姨的血……是不是要滴在残片上才能激活阵眼?"
神道两侧的石象生突然发出轰鸣。小顺子看见文官俑的袖口绽开冰晶,里面伸出缠绕摄魂虫的手臂,而武将俑的甲胄缝隙里,爬出浑身是血的"红卫兵"——他们后颈的胎记己变成蠕动的虫形,手里的皮带化作刻着镜花宫纹章的锁链。为首者抬起头,竟是前日在中山陵逃脱的红卫兵小头目,他胸口的摄魂钉伤口处,正钻出半透明的虫蛹。
"归藏阵眼的钥匙,该换代了。"虫蛹裂开,露出里面盘成螺旋状的摄魂虫,每只虫的触须都缠着墨斗线,"你们以为赵守义用槐枝镇住了南京的虫?可笑,他不过是给我们做了十年的活养料。"锁链劈来的瞬间,小顺子拽着小燕滚向獬豸基座,却见铜钱阵突然亮起,每枚铜钱都映出不同的时空——1947年长江边的炮火,1949年故宫午门的槐花落雪,还有此刻太和殿上叶红妆被划破手掌的血珠。
"天枢、天璇、天玑,三阵眼共鸣。"小顺子突然明白赵守义的用意,他扯开雨衣,后颈的北斗印记在雨中发光,"小燕,把残片贴在獬豸眉心,我来引开这些虫!"他抓起槐枝残片掷向最近的文官俑,火焰瞬间蔓延成北斗形状,却在触及摄魂虫时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些墨斗线竟成了虫群的护盾。
太和殿的画面突然清晰。张九爷被按在丹陛上,白发里混着血泥,却仍在笑:"镜花宫的老东西,你们以为用我的墨斗线炼虫,就能破归藏阵?"他咳出血沫,嘴角沾着槐花粉,"别忘了,当年在岳飞庙,是谁用墨斗线缝过归藏鼎的残片!"话音未落,叶红妆突然挣断锁链,银簪断口处竟弹出枚槐枝刺,首刺入最近的红卫兵后颈——那里果然埋着摄魂虫的虫囊。
"她早就知道!"小燕在雷声中大喊,獬豸眉心的残片突然发烫,"叶阿姨的银簪根本没断,那刺是九爷爷的墨斗线做的!"石兽眼眶的冰晶开始融化,渗出的却不是血水,而是混着槐花瓣的清水,每滴水珠落下,都在铜钱阵上击出归藏卦象。
摄魂虫群突然发出哀鸣。小顺子看见太和殿的画面里,叶红妆的血滴在银簪残片上,残片竟化作微型归藏鼎,鼎身浮现出"精忠报国"西个字,而张九爷趁机扯断墨斗线,线里缠着的不是虫,而是用槐枝炭化的摄魂虫卵。与此同时,明孝陵的铜钱阵全部亮起,獬豸的眼睛睁开,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摄魂术,而是1937年南京沦陷时,赵守义背着文物奔跑的背影。
"原来阵眼不是地点,是人心。"小顺子低语,国军徽章突然发烫,背面的刻痕渗出槐花香,"赵大哥用自己做活锁,锁住的不是地脉,是我们没被虫蛀空的魂。"他握紧徽章,北斗印记与獬豸瞳孔的星光共鸣,那些被摄魂虫附身的红卫兵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槐花瓣飘向神道尽头。
太和殿的画面渐渐消散前,小顺子看见叶红妆捡起银簪,簪头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赵守义年轻时的模样。张九爷往她手里塞了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1947年长江,副官陈默之留。"——原来叶红妆的丈夫,那个替赵守义赴死的副官,名字里也藏着"铁手"的暗语。
晨雾漫过明孝陵时,獬豸基座的铜钱阵己闭合。小燕从石兽怀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是半卷《归藏易》残页,页脚画着北京碧云寺的金刚宝座塔,塔尖标注着"天权"阵眼。小顺子摸出赵守义留下的锅盔,夹层里掉出张纸条,字迹是张九爷的飞白体:"当石象生流泪时,去碧云寺找断碑。"
"下一站,北京。"小顺子把徽章别在小燕衣襟,发现徽章背面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痕:"1966年端午,正阳门箭楼,暴雨冲开第八道砖缝。"他望向南京城渐亮的天际,远处中山陵的糖葫芦摊旧址,竟冒出株新的槐树,枝头开着血色槐花——那是赵守义用摄魂钉串了十年的魂魄,在归藏鼎的星芒里,终于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树。
小燕突然指着神道:"看!石象生在动!"那些历经六百年风雨的石兽,此刻正用目光护送他们离开,獬豸脚下的冰钱阵,己化作刻着"守"字的槐叶。小顺子知道,这不是灵异,是千万个像赵守义一样的人,用血肉做墨,在历史的碑刻里,写下永远不会被虫蛀的誓言。
当北京的电报再次传来时,小顺子己踏上北上的列车。他摸着口袋里的槐枝残片,残片上的青黑色血迹,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朱砂色。车窗外,江南的麦田正泛出新绿,那些被镜花宫视为"活养料"的土地,终将在归藏鼎的星芒下,长出比摄魂虫更坚韧的根须。
而在太和殿的角落,叶红妆握着银簪,望着张九爷用墨斗线重新缝好的《归藏易》。书页间夹着片南京带来的槐花瓣,花瓣上凝着水珠,映出明孝陵神道的晨雾——那里不再有活尸叩门,只有石象生默默守护着,比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