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温远庭就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冻得缩了缩脖子。
外面依旧大雪纷飞,积雪己经堆得很厚了。
“大人——靖王府的人堵在门房喝了三壶热茶啦!”
雀儿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破窗纸。
“说靖王殿下病得厉害,点名要您去望闻问切呢!”
温远庭揉着发僵的后颈,望着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知道谢子毅的身份后,昨天他兴奋的都没怎么睡。
这谢煜玺倒好,比催命符还准时。
“病了?”
他扯了扯官服领口,指尖蹭过束胸布的边缘,
“他靖王府的药库比太医院还全,缺我这个御史大夫号脉?”
雀儿苦着脸往暖炉里边添炭边说:
“来的管家说,殿下犯的是‘见不到温大人就心口发慌、茶饭不思、药石罔效’的怪病……还说您要是不去,他就把王府的锦鲤全扔进护城河里。”
温远庭手一抖,差点把玉带扣掰断。
这……有关系吗?
“备马。”
他叹了口气。
“顺便带包街口李记的糖糕,那浪荡子就好这口。”
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像块浸了血的幕布。
温远庭刚翻身下马,就见管家哭丧着脸扑过来:
“我的温大人!您可算来了!殿下从卯时起就把药碗砸了三个,这会儿正抱着暖炉念叨‘温远庭再不来,本王就化蝶飞去’呢!”
温远庭脚步一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化蝶?谢煜玺要是能化蝶,恐怕也是只赖在蜜罐里不肯走的胖蝴蝶。
绕过九曲回廊,还没进寝殿就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不是熏香,是桂花糖糕的味道。
温远庭挑了挑眉,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谢煜玺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描金食盒,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只偷米的仓鼠。
“你可算来了!”
谢煜玺眼睛一亮,腮帮子还在蠕动,
“再晚半步,本王就要让厨房把糖糕全做成你的模样,摆一屋子对着哭。”
温远庭扫了眼他光洁白皙的脸,又摸了摸他额头——别说发热,连点汗气都没有。
“殿下这病,看着像是‘装病想吃糖糕’的急症?”
谢煜玺把最后一块糖糕塞进嘴,含糊不清地摆手:
“病!怎么不病?你这两天见了本王就跟见了催债的似的!”
他说着就往床上一倒,用锦被裹住自己滚了两圈,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瞧瞧,这都忧思成疾了。
昨儿夜里数羊,数到三千只全变成你的模样,冲我作揖说‘殿下告辞’,吓得本王一晚上没合眼!”
温远庭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赶紧板起脸:
“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岂能学孩童耍赖?”
“在你面前就耍赖了怎么着?”
谢煜玺骨碌一下爬起来,像只大型犬似的凑到床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温远庭。
温远庭有些生理不适。
“王爷,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应该这样,你这样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煜玺却不依不饶,凑的更近了:“
什么关系,不就是同僚关系?”
他眼中还带着魅笑:“你要是再躲着我,我便告诉皇上你是……”
“你敢!”温远庭慌了。
他知道谢煜玺是指女儿身这件事。
“你看我敢不敢?”
谢煜玺挑眉,忽然伸手扯住温远庭的衣袖,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
“除非你答应以后见了本王不许绕道走,每天下朝得陪本王说三句话。”
温远庭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床上。
看着谢煜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像上辈子他养的那只萨摩耶,每次犯错就歪着脑袋装无辜,让人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殿下若是再胡闹,下官可要告辞了。”
他故作严肃地挣了挣衣袖,却没真用力。
谢煜玺立刻松开手,改用委委屈屈的眼神瞅着他:
“你看你,又要走。
昨儿宫宴你跟皇上在琼林苑待了那么久,本王在外面冻得跟冰棍似的,你都不回头……”
他说着,竟真的吸了吸鼻子。
“你是不是觉得皇上比本王有趣?”
温远庭看着他那副“小媳妇”模样,实在憋不住笑:
“皇上乃九五之尊,自然与殿下不同。”
“有什么不同?”谢煜玺立刻追问,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难道皇上会帮你报仇?还是会在你被言官刁难时,把他们的胡子揪下来?”
温远庭想起上次被言官弹劾时谢煜玺一脸吃瓜的模样。
得了吧,他还帮我!
“殿下的心意,下官明白。”
他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但公务在身,还望殿谅。
这是你爱吃的糖糕,吃完了就乖乖养病,莫要再折腾下人了。”
谢煜玺眼睛瞬间亮了,像拿到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却在咬下第一口时忽然顿住: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李记的?”
“你上次在我家里念叨了十七遍。”
温远庭随口答道,却见谢煜玺的耳朵悄悄红了。
寝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谢煜玺小口小口吃糖糕的声音。
炉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熏香混着糖糕的甜香,竟莫名有种温馨的暖意。
温远庭看着谢煜玺吃得一脸满足,忽然觉得这装病的无赖王爷,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他比那些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勾心斗角的家伙要首白得多。
“喂,温远庭。”
谢煜玺忽然抬起头,嘴角沾着点糖霜,
“你以后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
温远庭沉默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先把嘴擦干净。”
谢煜玺接过手帕,却没擦嘴,反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你还没回答我呢!”
“下官何时躲着殿下了?”
温远庭挑眉,“不过是近来公务繁忙——”
“又来了!”
谢煜玺不满地嘟囔,随即眼珠一转“你再躲着我,我就不教你习武了。”
温远庭一怔,无奈答应了。
或许,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之外,有这么个时不时耍无赖却又真心相待的王爷,也不算太坏。
毕竟,他要是真耍赖不教了,温远庭还得费劲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