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仓库内,气氛诡异而“融洽”。范泽出门后迟迟未归的异常,似乎被屋内虚假的谈笑掩盖。范三拔志得意满,正对着方正化唾沫横飞地吹嘘:
“方管事,不是我范某人夸口!在这山西地界,从巡抚衙门到边关哨卡,就没有我范家打不通的关节!九边重镇,哪年哪月不靠我范家的粮秣商队周转?
银子铺路,人情搭桥,这太原城的天,那就是我范家的天!别说运点‘山货’出关,就是再大的买卖……”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得意。方正化坐在一旁微微欠身,不时点头附和,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沉寂。
正说到兴头上,范三拔似乎才想起范泽出去的时间有点长了。
他皱了皱眉,放下茶杯,语气带上了点主人对办事不力仆从的不耐:“啧,这个范泽,办点小事也磨磨蹭蹭的!方管事,您稍坐片刻,我亲自出去看看!这群吃干饭的废物,喊几个人进来搬点东西都这么费劲!”
他整了整衣袍,脸上犹带着方才夸耀家世时的红光,抬脚就欲朝那洞开的、光线刺眼的破门走去。
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之际——
身后,方正化那始终如一的憨厚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甚至连声音都保持着那份“商人”特有的和气腔调,只是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句话:
“范公子,你爹范永斗……向那关外的皇太极卖一份我大明的军情塘报,通常能得多少银子啊?”
话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闲聊的随意。
然而,这句话落入范三拔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凭空炸响的九天惊雷!
他刚刚抬起的脚步,硬生生僵在了半空!方才还闪烁着倨傲光芒的双眼,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眩晕感!
整个破败的仓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尘埃的飞舞都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洞开的破门外,吹进来的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唉!问你话呢?”方正化缓缓起身,来到近前。
范三拨浑身仿佛己经僵硬,还未等他转身,突然!
咻——咻——咻
窗户外射进几支弩箭,将坐在火器箱上等待的几名家丁射杀殆尽。
方妍、黎韵和赵思远走了进来,他们无视了挡在门口的范三拨,径首入内,开始将那几具家丁的尸体搬到外面。
这时,他身后再次响起了方正化的声音:“范大公子?重新认识一下吧,大明朝东缉事厂提督!方正化!”
范三拨此时冷汗己经流出,嘴里吐出一句:“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方正华笑出声,“我们要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吧?你是自己说...还是走一遍诏狱的流程?”
“怎么样?”方正化笑出声,那笑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钝刀刮过骨头,“我们要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吧?你是自己说...还是走一遍诏狱的流程?”
“诏…诏狱?!”范三拨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这两个字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范三拨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神慌乱地瞟向地上那几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家丁尸体,又飞快地移开,不敢再看。
“方管事…不,方提督,您一定是误会了!我范家世代忠良,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误会?”方正化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碾向范三拨。“范公子,看来你是要选择后者了。”
范三拨瞳孔骤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你…你要干什么?!”
方正化将他一把提出了屋门,小院内,十几具尸体摆放的整整齐齐,黎韵和赵思远正在挖坑,而方妍则靠在一旁。
“范大公子!您瞧瞧,”方正化脸上挂着冰碴子似的笑,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热”
他抬手重重拍了拍范三拨不住颤抖的后背,“这些人的死法,算是最痛快的了。可我们东厂的手段嘛……嘿嘿,能让你想死都死不成,活受那无边无际的罪。啧,再给你最后十息,十息一过,咱家这张脸,可就没这么好看了哈。”
他说完还嘿嘿一笑。拍了拍范三拨的后背。
范三拨被拍得一个踉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瞳孔骤然缩紧!
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中,他赫然看到了范泽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此刻的范泽脸白的吓人,胸口处一道口子还在不停的冒着血泡。
“你的人办事不利落,和院子里那些人一样。”一旁的方妍出声,她手中还在不断的擦拭那把短刀。
范三拨望过去,此刻的方妍也再没有让他冲动的感觉。
还未等他多想,身后的方正化便一手将他擒住:
“十息到了。看来范大公子是铁了心要尝尝咱家东厂的手艺,试试看自己骨头够不够硬了?”
“不!不要!我说!我全都说!”范三拔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范泽的尸体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方正化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从根子上说。”声音不高,却能砸得范三拔魂飞魄散。
“是…是…是从…从万历爷那会儿…就…就开始了…”
范三拔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恐惧和追忆的混乱,“那…那时候…建州的老汗…努尔哈赤…刚…刚在辽东冒头…势头很猛…但…但关内缺他那儿的东西…人参、貂皮、东珠…还有…还有上好的马匹…”
他咽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涣散:“我…我爷爷范泽海…还有张家口那边的王登库、靳良玉他们的祖辈…就…就嗅到了腥味儿…那时候…朝廷对辽东的互市…管得时松时紧…尤其抚顺、清河这些大市口一关…里外的财路就…就断了…”
“于是…于是几家老掌柜…就…就私下里…派了心腹伙计…绕过官卡…走…走山间小道…或者…买通守边的低级军吏…偷偷…偷偷把粮食、盐巴、布匹…甚至…甚至少量的铁锅、农具…运到抚顺关外…或者…或者更北边的野地…”
方正化的眼神更冷了,万历朝!竟然在万历朝就开始了!
“那时候…风险大…利也厚…”范三拔继续道,似乎陷入了某种病态的回忆,
“一石粗粮运过去…能换…能换好几张上等貂皮…或者…或者一颗大东珠…建州那边…缺这些缺得眼红…老汗努尔哈赤…也…也鼓励这种交易…他需要粮食养兵…需要铁器打造兵器…虽然…虽然那时候量还不大…但…但几家都尝到了甜头…这…这路子…就算…就算趟开了…”
“后来呢?”方正化的声音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后来…后来老汗势大…萨尔浒…萨尔浒之后…”
范三拔提到萨尔浒,身体又是一抖,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