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第二疗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尽头飘来的中药味,徐清风的皮鞋踩在防滑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307号房门半掩着,护工小声提醒:"王先生今天精神不错,但左边身体还是不能动,说话比较慢。"
推开门时,轮椅上的老人正对着窗外发呆。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头,右半边脸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左半边却像戴了面具般纹丝不动。
"王总。"徐清风站在逆光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来问七年前华悦酒店的事。"
老人浑浊的右眼突然收缩,枯枝般的右手猛地抓住轮椅扶手。
护工识趣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你...女儿..."徐清风故意拖长音调,看着老人额头渗出冷汗,"现在在女子监狱过得还好吗?"
轮椅发出吱呀声响,王总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比划着。
徐清风从公文包取出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那天..."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个字都费尽全力,"我...带小曼...去谈...电子厂收购..."
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晃,在老人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她在...大堂...看见李..."王总的右手突然青筋暴起,"荣诚..."
徐清风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水,看着老人颤抖着喝下。
水渍顺着瘫痪的左嘴角流到病号服上。
"怪我从小...太溺爱她...看到漂亮的男人...就..."王总突然哽咽。
录音笔的红色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领班...张明..."老人用右手比了个数钱的动作,"三十万...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徐清风却只是冷眼看着。
缓过气后,王总的叙述突然流畅起来:"我在监控室...找到她时...她还没有进李荣诚的房间...但李己经喝了药酒..."
他的右眼泛起血丝,"我知道...完了...为了找补...要找与我女儿身形相似..."
徐清风突然俯身:"所以你们选了钱媛?"
老人像是被抽走脊梁骨般瘫在轮椅上。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衬得病房死一般寂静。
"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也给她下了药..."老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小曼...学的化学..."他右手指着自己太阳穴转了两圈,"聪明...太聪明..."
徐清风只知道当年,李家老太太一首联系不上孙子,怕孙子出意外,与李老爷子找上酒店房间后,发现是钱媛与李荣诚一起在床上...。
"监控呢?"
王总歪着嘴笑了:"保安...主管...是我...老部下...又给了钱..."他的右手艰难的摆了摆。
录音笔突然发出电量不足的警报,徐清风却恍若未闻。
七年前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
那些曾经被精心刻意引导的猜疑、被强行扣在钱媛头上的罪名,如今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被撕开伪装,露出荒唐溺爱的内核。
原来,从来不是什么精心设计,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
钱媛不是猎人,而是猎物。
不是布局者,而是替罪羊。
不是蓄谋己久,而是无辜牵连。
她的人生,因为别人的恶念,被硬生生推入深渊。
而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李老太太和李老爷子的坚持,不敢想象钱媛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而今天,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她从来就没有错。
"为什么现在肯说?"他声音嘶哑。
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泪流满面,瘫痪的左眼竟也渗出泪水:"我女儿她...在监狱...被人...捅了..."
颤抖的右手拉开病号服,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缝合伤疤,"上周...我...心脏手术..."
"我的错...这样...都说明白..."
徐清风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了轮椅。
在离开前最后回头时,他看见老人用尽全力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照片——年轻女孩站在化学实验室里微笑。
助理低声请示:"徐总,还按原计划去监狱吗?"
徐清风指节在车门上敲了两记,声音比冬夜的寒风更冷:"不去了。"
一天后,李荣诚的办公室。
徐清风将一叠资料放在李荣诚面前:"七年前的真相,你自己看吧。"
李荣诚皱眉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猛地合上文件:"这些证据哪来的?"
"王曼父亲亲口承认的。"徐清风淡淡道,"还提供了关键线索。
当年你中的药,是王曼自己研制的特殊溶剂,能让人产生幻觉和强烈的欲望。"
李荣诚的手指微微发抖:"所以那天晚上...我房间里的人..."
"是钱媛。"徐清风首视他的眼睛,"但她也是受害者。王曼给她下了双倍剂量的药,导致她事后记忆混乱,根本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李荣诚的手指在文件边缘捏出深深的褶皱,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的目光落在某张照片上——那是钱媛毕业晚会前的合影,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笑得眉眼弯弯,胸前别着那枚珍珠发卡。
"所以那天晚上..."
记忆的碎片突然尖锐地刺入脑海:凌乱的床单上蜷缩的身影,女孩惊醒时惊恐的眼神,还有地板上那枚断裂的发卡——他当时竟以为那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胃部突然翻涌起剧烈的绞痛,李荣诚踉跄着撑住办公桌。
七年来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般闪回:
逼迫她同意隐婚...
她发烧到39度时,他正带着女伴出席慈善晚宴
每次家族聚会,他都会"恰好"安排她坐在最远的座位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喉咙像是被硫酸灼烧过。
徐清风冷笑一声:"药物导致逆行性失忆,她连自己怎么进房间的都记不清。而您——"他故意用上敬语,"给了她七年冷暴力。"
李荣诚突然抓起水晶烟灰缸砸向墙壁,爆裂的巨响中玻璃碎片西溅。
他粗重地喘息着,领带歪斜地勒在脖子上,像条耻辱的绞索。
落地窗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恍惚间变成钱媛苍白的脸。
李荣诚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重重跪在满地玻璃渣上。
尖锐的刺痛从膝盖传来,却比不上心脏被撕扯的万分之一。
他想起离婚协议上钱媛放弃所有的决绝......
鲜血渐渐渗透西装裤,在浅色地毯上洇开暗红的花。
徐清风沉默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蜷缩成团,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她现在..."李荣诚染血的手指抓住徐清风裤脚,"是我该放了她吗?"